“但是,你是我媽媽。”童光湊到童琳身邊,抱緊了她的手臂。
童琳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你爸爸是個好人,他給了我很多很多愛,我對愛情是有憧憬的,愛很好,小光。無論是有愛人的能力或者被愛的能力,那都很好。”
梁唯剛走的那一年童琳狀态很不好,那時候的童琳把童光吓到了,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以至于直到今天童光仍是不太敢提起父親,生怕哪句不對刺激到童琳,所以這是母女兩這麼久以來平心靜氣地提起那個、她們倆人生命中占比非常重的人。
童光靜靜聽着童琳說話。
童琳說:“我認識他的時候還在百貨裡面當售貨員,那時候售貨員算是個不錯的體面工作了。梁唯呢,自己開辦了酒廠,自己做銷售,全國各地到處跑談生意拉客源,他請了客戶來我那棟樓的樓上吃飯,結果客戶不小心把自個兒的手表給丢了,那時候手表還很貴,還是一款高端手表,國内都不好弄得到,眼看單子就要告吹,他急得要報警。我換班的時候他正蹲在角落裡哭,哭得很可憐。”童琳想起了往事,不由得笑出聲來,“哪有大男人哭成那樣的。”
“我呢,和樓裡其他人的關系還不錯,看他實在可憐,就找了幾位姐妹幫他一起找東西,最後在送洗的餐盤旁邊找到了,他一直說要謝我,連着幾個月都時不時買了好些吃的東西來,偷偷地放在工作間裡,還寫了紙條托我轉交給其他人。”童琳伸了個懶腰,說,“我是後來才知道他那事壓根就不在我們那個城市住,但凡得一些空閑他都要坐老長的火車飛機來這邊看我,但他什麼也沒說,我每次忙完,就看見他站在不遠處很腼腆的笑。他那時候做銷售,不知道有多八面玲珑,跟誰聊天都能說上一嘴,我同事都說他風趣。但不知道是不是叫我碰見了一回他哭的樣子,我見他到我跟前話都不會說兩句,隻是說請我吃飯,要感謝我,看着就很呆。”
童琳輕笑了一聲:“那麼長的時間,也不說喜歡,也不說做了什麼,就隻是坐在那裡等我。我懷疑過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他又一直不說,對我有求必應卻不越雷池一步,我送他禮物,他就尋更好的回送給我,還周圍人手一份!跟我周圍的同事們都處得很好,但看着我隻會傻笑,我怕是我自作多情,到最後我都分不清他是不是真隻是當交個朋友。真是個呆子。”
梁唯把年幼的女兒抱在懷裡,一大一小一起翻着紀念冊,梁唯洋洋得意地說自己追了童琳追了很久,童琳一臉不可置信:“誰知道你那是追人啊!送個禮物都要人手一份的!”梁唯就“嘿嘿”地笑。
“差不多有一年的樣子,那時候我和梁唯的關系已經變得相當不錯了,就算不是戀人,也是值得信賴的朋友。當時因為時代轉型掀起了下崗潮,雖然還沒有波及到我們這裡,但我很焦慮。售貨員這個崗位到底沒什麼保障,我就心想,想再去考成人大學,掙一份學曆也更有競争力一些。”她攤攤手:“所以我從百貨裡辭職去備考了,因為沒有了收入來源,原先住的地方租金對我而言有些偏高,我就換了地方住,那時候手機也不普遍,我心煩意亂,一不小心和梁唯斷了聯系。”
童琳說:“他倒是給了我聯絡的号碼,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聯系了他能說什麼,我那時才突然發現一直以來都是梁唯主動來找我,而這時候......不管說什麼都顯得我别有所求似的,我不太敢,可能我那時已經有點喜歡上他了,隻是自己還沒察覺。”
童琳想,怎麼會不喜歡呢?童琳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她的外貌給她帶來了不少便利,但與之相伴的偏見和騷擾也一直沒缺少過,她靠着自己一路闖一路拼,跌跌撞撞地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她不是沒有過追求者,那些追求者們樂意許諾很多,隻要童琳和他們如何如何,童琳就能得到如何如何,童琳隻是覺得厭惡。她前生過得孤伶,誰都不敢信任,所以從來漂泊,無處定所。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去去,認識了又離開了,而梁唯隻跟着她,隻看着她,從不退卻,從不索取。她隻要一擡頭,梁唯就一直在那裡。
“有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心裡害怕,外面下着雨,不知道能和誰說,迷迷糊糊間就走到了商店裡。我站在電話前面捏着電話不知道應該聯系誰,結果發現其實能聯系得上的隻有梁唯而已,梁唯的号碼我看了很多遍,我心裡默念了很多遍,猶豫了很久,結果最後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打出那個電話。我笑梁唯,但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我放棄了,剛要往回走。結果梁唯就站在那裡,一看到我,眼睛就直接掉出淚來。”童琳歎了口氣,:“可能真是命運啊,他向很多人打聽了我的住所,有可能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所有有可能碰到我的地方他都想蹲蹲看,結果都沒找着。那天晚上他剛要去買一瓶水,迎面就撞上來了。”
“我們兩個相互抱着哭得像兩個瘋子,商店老闆都吓到了,以為是什麼認親環節,問我們要不要報警。一個停下來另一個又接着哭,哭得一個帶一個的,”童琳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問他你哭什麼啊,梁唯可委屈了,他說——”
——梁唯兩隻眼睛哭得都腫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打不開的縫,他顧不得什麼規矩和什麼體貼,把頭埋在童琳的脖頸裡,像隻鴕鳥一樣企圖把自己埋起來。他抱着童琳,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我喜歡你啊,你不要走好不好。”
童琳兩手一攤,笑起來:“哈哈哈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可憐的男人大概,就這麼淪陷了。”
童光湊上前去抱着她:“媽媽。”童琳這才發現自己也流了滿臉的淚水,她抱着童光,和二十年前那個懷抱如出一轍的溫暖。淚水仍然滾燙,和他如出一轍的血脈,也仍然在溫暖她的臉頰。
命運把脆弱的血肉之軀留在了光陰裡,愛卻不脆弱,留下的愛突破了層層限制,依然滾燙着她。
“不過,談戀愛也有談戀愛的壞處。談得太上頭了,我那年落榜了沒能考上岸,灰溜溜地找了一份工作繼續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