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從震驚中緩緩回過神,看着玹嬰,也說不上此刻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我從前以為是宗門妄斷,害玹嬰小小年紀被囚禁在鎮魔塔中,故而對宗門頗有微詞,對玹嬰也很是歉疚,便總想着對玹嬰好一些,更好一些,從别的地方多多彌補。
可如今玹嬰卻說那是她故意為之,她不僅利用了我,還利用了整個仙盟。
以及,無數修士趕赴嶺南,自以為是瞞天過海,隻盼着宗主出關,時機一到,便可将玹嬰斬盡殺絕,殊不知玹嬰亦有備而來,設下一出請君入甕的戲碼。
傷心之餘,或許我還有幾分悲哀的遺憾。
玹嬰在玄冥教當真沒讀過書,我最初與她相識時,她甚至字都認不全,提筆書寫更一竅不懂。是我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教會她寫字,也是我陪她讀書,一字一句解釋其中含義,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成長有多麼驚人,我一度認為像“日新月異”“瞬息千裡”這類的字眼是專門發明出來給她用的。
面對這樣的玹嬰,我實難不感到驕傲和欣慰。
我想終有一日,玹嬰會真正名揚九州,會讓天下人為之驚歎,到那時,誰都不會再記得玹嬰曾是魔族聖女,隻會知道問心宗出了一位驚世絕豔的天才少年。
我想無需多久,那一日便會到來了,我的玹嬰會走到絢爛陽光下,受萬衆矚目與萬千寵愛。
似乎離那一日就隻差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看着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将一衆仙門世家輕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玹嬰,這讓我如何能不遺憾。
57.
“潤青,你說我和你師姐,誰的勝算更大一些?怎麼不說話?是不想同我說話嗎?還是你心裡想着如何替你師姐殺了我?哈哈,可惜呀。”
玹嬰像是滿心歡快,卻不知該向誰分享她的喜悅與得意了。
而我此刻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論心智,論修為,論對這幻境的掌控,我皆不是玹嬰的對手,我的生死自然就在玹嬰的一念之間。
或許玹嬰打定主意要我死,才會毫不避諱的對我坦露她的謀劃。
也好,橫豎元神歸位,我亦未必能活,與其此後餘生做個行屍走肉,倒不如死的幹脆利索。
思及此處,我一步步走向玹嬰。
玹嬰斜眼睨着我,嘴角笑意驟然收斂,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樣。
她雖得意,但并未得意忘形,還算清楚我并非軟弱無能的廢物,若下定必死決心,自損一千仍可以換來殺敵八百,而這八百,足夠師姐大獲全勝。
我承認方才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這樣想過。
可玹嬰……
我在離玹嬰三步之遙處站定,擡起手來,隻見一道紅光順着心口流淌至手臂,最後似一滴血般凝于指尖。
玹嬰愣怔一瞬,忽然睜大雙目,皂白分明的眼底頃刻間爬滿密密麻麻的血絲,她忽然就失了方才的氣定神閑,略有些慌亂的将雙掌橫于胸前,一邊念念有詞,一邊于虛空中結印。
似乎還說了什麼。
可我已然聽不清楚。
幻境中我的元神正逐漸變得透明,逐漸變得稀薄,仿佛寒川朦胧如霧的雪片,即将随着一陣風悄無聲息的散去。
58.
自師姐成為春蓬劍主後,我便終日憂慮恐懼。
那時師姐才剛剛步入築基期,倘若重葵現世,劍主是個元嬰期高手,想殺師姐當真易如反掌。
我怕極了,連着一年多都睡不成一個安穩覺,直至我與師姐入南麓華庭苑聽學,見到了傳說中的女娲後人。
世人皆道女娲後人是“生而知之,不學而能”,我想千萬年來春蓬和重葵的死局,或許女娲後人知道怎樣才能化解,于是我跪在她膝下苦苦懇求,隻要能破此局,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女娲後人受不住我軟磨硬泡,便為我指了一條明路。
隻要我将元神内的那一滴心頭血封印進重葵劍主的眉心,便是将我對師姐的情義也一并封入,到那時,重葵劍主若想殺我師姐,必定會嘗盡我心中的痛楚與悲戚。
說是與我師姐同生共死,也絲毫不為過。
而這代價便是我元神盡毀,再不能投胎轉世。
所以我說,我一定會死在師姐之前。
59.
玹嬰的修為深不可測,或許遠勝于師姐。
可若論符咒術,世間大抵沒有幾個人能快過我,畢竟連我師父都說我在這方面是極有天分的,比我先入門的師兄師姐們還在符紙上反複臨摹時,我已經可以揮筆成術,而師兄師姐們學着引靈入指掐訣結印時,我已然信手拈來。
到了今日,我真正學會“以血為咒,以魂做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