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可是失望大禹沒有舉薦父親?”衆人散去後,林施微走到伯益身邊,所謂當局者迷,若是她有機會成為天下共主,或許她所有的思路、想法也都隻聚焦在天下共主之上,而忽略掉其他有礙成功的因素,所以對于伯益如今的迷茫,林施微是完全能理解的。
畢竟以禹如今的威望,他指定的繼承人,諸侯多半是能信服的。倘若禹能在此會上為伯益造勢,對于伯益未來登位是極有利的,但是禹選擇了讓啟跟在他的身邊。
“父親,您覺得,您和大禹比,誰的功績大。”
“自然是大禹,我遠遠不如。”
“那麼您覺得,大禹看重您什麼地方呢?”林施微嘴角随意勾起一抹淺淡笑容,靜靜地看着伯益問他,“尤其是與啟相比,您覺得您在大禹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伯益瞳孔瞬間放大,啟!
大禹親子——啟!
文命不是不知道啟品行跋扈些,隻是啟到底是他的長子,還是他心中牽挂、愧疚了十三年的長子,故而在平日裡對他多有縱容。但是這些都不是緊要的,帝舜崩逝後,大禹做的無一不是在給啟鋪路。朝中百官都在大禹的授意下與啟親近,自從父親死後,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被百官孤立了。而召見九州牧、四嶽諸侯等人時,更是将啟時刻帶在身邊,隻有自己還在沾沾自喜,為做下任天下共主努力跟着大禹學習請教,此時想來,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
林施微看他逐漸想明白了過來,心中也放了心。即便沒有她的提醒,伯益自己也能想清楚,但若在之前得罪了那小肚雞腸的伯益,就得不償失了。
“你不知道的是,是禹答應下一任天下共主會禅讓給你祖父或者我,我們才答應幫他登位的。”伯益搖頭慘笑,“隻是,我們都被他騙了。”
原來如此!
林施微才恍然,她原以為是大禹将咎陶、伯益立為靶子,來試探天下人的民心,原來是他們早有約定。在舜面前為禹遮掩,讓禹能順利成長,掌管軍權,取代帝舜。
期間,咎陶和伯益也是功不可沒。
“此時此刻,審時度勢才是咱們保命之舉。那些妄念,父親就忘了罷!”
伯益苦笑點頭。
隻是她又低估了啟的小肚雞腸。
帝禹八年春,會諸侯于會稽,殺防風氏。
防風氏一族,似乎從大禹治水時,便與文命不對付,偏偏又是極富裕、說話分量極重的諸侯,或許是怕自己百年之後,啟駕馭不了此族,便以其會盟遲到為由,讓啟帶人殺了,由此天下諸侯對啟都多了一分畏懼。
秋八月,帝陟于會稽。
天下同悲。
大禹在時,啟并沒有被正式立嗣,被立嗣的是一把年紀的伯益。
隻是當伯益面對帝位的誘惑,以及擁護自己和啟的實力對比,還沒做出反應時,啟便在夏邑——禹為夏伯時所封之地即位,在鈞台大飨諸侯。
天下諸侯幾乎全都去了鈞台朝見啟,并擁護着啟來到平陽。
“我不會跟你争位的。”見啟帶人來逼殺自己,伯益臉上頹态盡顯,“看在我束手就擒的份上,希望你能放過我的子孫們。”
啟雖然品德不如堯舜禹,到底是在政治中心長大,且自己性格張揚跋扈,見得多了,輕易就能識别一個人是否真心臣服。
見伯益是真的沒有觊觎帝位,啟目光如毒蛇一般寸寸掃過圍繞在伯益身邊的人,嘴角一勾,指着林施微和暨白,說道:“好,看在你識時務的份上,我也不會趕盡殺絕。但是,她和他,不能活。”
幾十年前他的确為妣動心過,但是如今的妣早已委身給了暨白,成了他幾十年抹不去的心頭之恥,不殺他們不足以消除他心中之恨。
伯益并不知道啟和暨白之間的龌龊,思量一番才想到幾十年啟求娶妣的舊案。這值當得啟要殺了自己女兒嗎?但是看啟的神色,今日勢必要殺上一兩條命,震懾自己了。他眼中閃過掙紮,妣和暨白,他自然想保下來,但是如今他确實沒有這個能力去和啟對抗。但若讓他犧牲女兒,他也做不到。而他也知道,自己若再不做決定,等到啟的耐心耗盡,廉、若木他們恐怕就會有生命危險了。
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邊是最疼愛的長女,一邊是最憐惜的幼孫,這讓他該如何去抉擇!
這樣兩難的處境,讓出生便是貴族,一輩子吃過的苦隻有跟着大禹治水,還憑借此功換得一個費侯爵位的伯益不顧顔面放聲大哭起來,索性自己已經行将就木,這條命給了啟也無妨,“姒啟!你何苦逼我至此!我愛女因躲你,幾十年未曾歸家,半生颠簸,如今安享晚年都不行麼?若是因我冒犯帝位之故,我如今将命賠給你可行?”
啟嘴角抽搐,這糟老頭子來這一出,卻是不在他預料之内。
自己帶人殺他,自然是确保鏟除伯益這個隐患。既然伯益真心放棄帝位,留他一命是利大于弊的。伯益到底是自己父親指定過的繼承人,倘若自己一定要殺了他,反倒會讓諸侯有了攻讦自己的理由,如此削他勢力,讓他出就國,遠離平陽政治中心,才符合自己利益最大化。
深深看了一眼暨白和妣,啟思量一番,帶人撤退了。
隻是回去以後,啟立刻派人悄悄來殺妣和暨白。
所謂“悄悄”,不過是相對于自己大張旗鼓來殺伯益低調了些。如今的他已登帝位,身邊行動根本瞞不過别人的眼睛。不過即便諸侯都能猜測到是他殺的又如何,伯益沒有被他逼死,就沒有人能明面上拿“不尊父命,鏟殺父親繼承人”的說法來攻讦他。
林施微和暨白也預料到啟不會簡單放過他們,啟走後,他們便告别伯益,打算離開平陽,去山林裡生活。隻是沒想到啟要殺他們的決心如此大,外城挨個人盤查,他們連城門都出不去。林施微和暨白在平民挖成豎穴土坑,坑口用樹枝、茅草搭建屋頂的地穴中用錢“借住”了幾天。隻是如今啟搜查的嚴,那些平民也不敢收留他們,有的甚至還去告狀,若不是夜裡機敏,恐怕如今就要被綁了送到啟面前了。
“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啟的人應該不會去搜查。”林施微穿着破舊麻衣,觀察着城中情況說道。
暨白完全無條件服從林施微,也沒有問他們要去哪裡,隻是用手輕輕拍掉林施微肩上塵屑,眼中流露出心疼,“姐姐,你說,咱們這一次能離開平陽麼?”
“聽說過幾日,啟要去璿台大飨諸侯,那時平陽戒嚴就會放松,咱們應該也能趁機出去。”不說暨白這個大胃王,林施微也是面有饑色,想到再過幾日離開平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也不由有些憧憬,“咱們再多忍耐幾日便是了。”
等到夜深後,暨白跟着林施微躲躲藏藏來到了皇陵,這裡隻有幾個守陵人,隻要不是皇室成員去世,一般是不會有其他人來的。
“姐姐,這裡還有果樹,還有鳥,還有田鼠,”暨白在皇陵裡轉了一圈,摘了許多果子,拎着兩隻特别肥美的田鼠,喜笑顔開地走來,“這可真是個得天獨厚的好去處。”
“就是一輩子躲在這裡也好。”
林施微嗔了他一眼,“在此地借住幾日便是先帝保佑了,哪能一直打擾?”
剛穿越時,那些原始人遷徙途中都是就地掩埋同胞屍體,直到能安定下來,才有了第一個土葬的人。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時的心情,對同胞的眷戀、祝福,生活的希望種種情緒交織。那一刻,她知道,她的屍體再也不會被孤零零地留在同胞部族走過的道路上,總會有人為她收斂屍體,不至于讓野獸啃食,任風雨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