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立刻眉笑眼開,“隻要妹妹相得中我便好。礦上離工坊這麼近,我留人在這裡看着,有什麼事便能及時過來。反倒是巫賢近日要祭天,工坊中恐怕人少事多,我去幫上幾日也是應該的。”
萣見他思慮周全,到底放不下他這個人才,便應了下來,“那好,你先安排着,一會來工坊裡找我。”
“哪裡用得着什麼安排,”暨白走到萣身旁,與她一道往工坊裡走去,“咱們礦上分工明确,各有條理,平時也不需要我時刻盯着。還是工坊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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萣帶着幾十人,還有暨白來到工坊裡,連着前幾日的人,一并分了下去,原先的泥塑工每人帶五六個人,好讓他們盡快學會青銅器泥塑,上手制作青銅器的模範。
暨白就由她親自帶着。
這人的确聰明異常,比照着青銅卣、鼎、尊、罍和簋,就能捏出形狀來,繪制紋飾時手也極穩,很少需要用泥條補救重捏。
“即便是家中兄弟姐妹,或者自小在工坊裡長大的夥伴,也少有如此天賦的。”萣看着暨白做出來的泥塑,基本上不需要她再來補救,心中甚是開慰,隻覺得自己沒看錯人,“你學得這樣快,我先單獨教你如何做範吧。”
“是妹妹教得好,我才能學得快。”暨白嘴角上翹,說着謙虛的話,臉上卻似有得意。
萣隻在小孩子臉上見過這個表情,隻覺得這人實在有趣,便舍了和暨白一對比顯得蠢笨許多的幾人,跟他說下面如何再操作了。
萣拿了一個暨白前日所做,已經幹透堅硬了的圓腹尖足鼎,又去拿了極細的草木灰,放在手心,對着卣輕輕吹過去,以便讓草木灰均勻地着落在泥鼎的表面。
“這是為了以後能将泥塑與範分離,”萣吹完後,擡眼便看到暨白呆呆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她疑心有灰落到了臉上,便轉過頭用腕處的袖子輕輕擦了擦臉,“你來試試吧。”
“哦,”暨白先點頭應聲,眼睛才聚焦起來,與萣對視,“這個看起來倒不難。”
說着,也不去拿陶罐裡的草木灰,反倒極其自然地握住萣的手,将她手裡剩餘的草木灰倒在了自己手裡,然後學着萣的樣子,吹在了旁邊同樣幹透的泥卣上。
萣自長大後就不喜人近身,手乍然間被他握住,立刻就想抽回來。卻不想他握得不緊,卻把她整個手包住了,讓她一時也沒有抽出來。
沒有想象中的潮濕粘膩,他的手很大卻很暖,好好爽爽,倒是與他長相給人的感覺頗為相似。
臉上稍有了些熱意,他便放開了她的手,學着她剛才的樣子,對着泥卣吹了起來。
暨白吹完後,萣臉上熱意才褪了去。仔細觀察起來,不像圓腹尖足鼎隻有圓腹和尖足結構簡單,卣整體橢圓形,斂口、碩腹,頸部兩側有提梁,下有圈足,最上面還有個單獨的蓋,蓋上有鈕,結構比圓腹尖足鼎複雜不少。而暨白果然聰穎細心,彎折處、紋飾處覆蓋得不僅均勻還更密些,與她們這些老手做的也不差事了。
她看得連連點頭,繼續教他,“接下來咱們再把陶泥一點一點小心均勻、按照先高後低順序按壓到泥塑上去,要一層一層慢慢按壓,每一層都要壓實,排出其中氣泡,不然就有可能讓陶範燒制時破裂。”
“最上端要留一個澆鑄青銅液的澆鑄口位置。”萣把自己留的澆鑄口給暨白看,叮囑他,“澆鑄口要足夠大,才能保證青銅液能夠順利流入陶範型腔,這裡還要預留排氣孔,你可明白了。”
暨白臉上表情認真了些,注意着細節邊看邊點頭,等萣做完一個後,也一層層地将陶泥塗在卣上。
萣在一旁指點,“這一步千萬要小心,做壞了可就不能再重做了。若是咱們将陶泥揭起重新按壓上去,會破壞泥塑表面,做出來的紋飾就會模糊不清,不能再作祭祀品了。”
“是這樣麼?”暨白忽然轉頭,呼吸噴灑在她臉上,令她臉頰又染上一絲紅暈。
萣别過臉,定睛朝他手上看去,越看眼中越來越亮,止不住地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真心誇贊他:“的确如此!暨白哥,你當真是我見過的人中,最聰敏的了!”
就連她自己小時候手也不太穩,腦子也不靈巧,學了月餘才學會。直到後來生了一場病,病好了以後就像突然開竅了似的,泥塑過程早早地就在心中成了型,才成為了工坊裡泥塑第一人。
“如此咱們的工作就隻剩最後一個環節了,”萣等到外面按壓的陶泥略幹了以後,就将其與裡面的泥塑分離,至此泥塑也就沒什麼作用了,而外面成型的陶泥就叫做‘範’,“咱們趁着還沒有幹透,再用刻刀将範塊陰面的紋飾修整一番便可。等範做好,教給做模的工人,咱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暨白畢竟初學,刻的也都是最簡單的雲雷紋,簡單修飾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
萣見他刻得認真,便帶着剛教出來一個好學生的成就感又轉去教導其餘幾人了。
而暨白興緻沖沖地将做好的範拿給萣看時,便見到她正拿着一個奴隸——哦,現在也不是奴隸了——的手,教他如何把握骨刀,細心刻出紋飾來。
暨白長籲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空,今日太陽被雲遮住,一整個陰沉沉的。
——自己是不是學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