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六年,佚仲國鬧出的笑話都傳到王都來了。
聽說佚仲國君有兩個兒子,性子都很頑劣、桀骜不馴。佚仲甚為不喜,便要将二子殺掉。但是貞人占蔔後,勸佚仲“勿殺是吉”,佚仲不聽,殺了一子,結果引發了佚仲國一場大動亂。
大王看中了這個機會,以傅說為師長,雀為主将,率商軍去攻打佚仲。傅說沿着黃河北岸的谷地一路向西,直搗佚仲,俘虜了佚仲國的一個公子。将其降服,那公子帶上邑人向商軍投誠,傅說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佚仲。
等傅說凱旋歸來後,便憑借軍功被任命為卿士,檢視大學養老。有軍功在身上,又加上大王鼎立支持,這些年逐漸懾于大王衛亞的貴戚臣子們自然不再反對了。傅說立住後,便起複了成湯時的關市重稅,王都中王子貴人多有生意買賣,此令一出,所征稅者十之八九都是家有爵位的産業,剩餘一成也是略有資産的百姓。一時間,王都貴人便對傅說怨聲載道。隻是,衆人雖有不滿,卻也不敢明着對抗大王紅人,祖宗舊政,隻能隐忍不發。
沒多久,大王降服佚仲後,就要對付中條山的亘國。有了佚仲的經驗,大王任命雀、犬、戈、戉為主将,便要對亘方出兵。
祈知道大王終于要攻打亘,心中雀躍,當即就收拾了東西,迫不及待地向大王請求随軍去。
這三年大王忙于政事,但還是記着祈這個人的,“你要去尋你妹妹?”
祈點頭。
“你又不知她如今在哪,要如何尋她呢?”
“妹妹被搶走時還年幼,我也不知她身在何處。但我有擄走妹妹那些人的畫像,若大王攻下了亘方,我在亘方慢慢找那些人,隻要找到他們,就能找到妹妹了。不管是一年、兩年,又或者十年、二十年,我總是能找到的。”
大王便同意了。還安排了雀,讓他得空幫忙尋找她的妹妹。
當暨白知道時,他做了一切他能想到的辦法去随軍。隻是可惜,他隻是個畫師,根本沒有上戰場的理由。以前他最慶幸的就是進了宮,得了大王的欣賞,讓他有機會認識阿祈。而如今他最後悔的也是,被大王看重,離不得宮,不能陪阿祈去找她妹妹。他所能做的,隻有将自己畫下來,讓阿祈能夠不要忘了他。
轉眼就到了出征那日,大軍集結後,最前面的是主将雀的戰車,雀站于其上,手持青銅戉,身邊跟随着屬于雀的旌旗儀仗。後面是舉着戈的師旅,犬、戈、戉各領一支跟随在雀的身後,再後面是站着弓矢的戰車。旁邊大鼓敲得震耳欲聾,祈背着裝滿了草藥和暨白給的畫像的背囊,擠在一輛戰車上。
暨白站在大王身後一角,默默地看向大軍。人頭攢動,他根本找不到祈在哪。送别的人擠滿了王都,又有哪個能在這最後一刻送别親人呢?
大王送别,鼓聲震天,大軍緩緩前行,走出城門的一刹那,她忽然回頭張望,下意識地摸了摸暨白的畫像,突然升起了這些年除了尋找妹妹的迫切外,其他的情緒——她竟然有了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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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喊殺聲交織,個個面目猙獰,就如那日騎馬搶奪的兇人,讓人毛骨悚然。雀等主将雖然領了王命幫祈尋找妹妹,卻個個都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把政令傳達了下去,而那不耐煩的模樣,軍中人也都沒有當回事兒。
祈在戰場上,也能理解這些兵士,到了這時,每個人都是将腦袋拴到褲腰帶上,自己都還顧不周全,誰還去關注别人的什麼妹妹?所以也沒有去找雀理論,更沒有指責威脅。隻默默地去做自己的事——除了要找妹妹,她還是随軍的巫醫,要治療受傷的戰士們。
戰場上的戰士受的傷如出一轍,戰時她便悉心照料,停戰時她便去找土人參、當歸、青苔草、蛇床子、木鼈子、蘇合香等草藥,炮制好等着以後開戰時治人。漸漸地與軍中也會混熟了些,就連雀也對她贊賞不止。
大家都聽說過祈尋找妹妹的事,此刻也都放在了心上,紛紛在戰鬥行軍時留意着。亘方戰力到底不比大商,等到亘方戰敗時,終于有人認出了畫像上的人,還把他抓住了。祈得到消息趕到後立刻就認出了,眼前這個年紀比記憶中蒼老些的人,正是當年擄走妹妹的其中一個。
祈迫不及待地問他:“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你夥同六七個騎兵,在鼓地中條山下的公道上,搶走了一個裝滿草藥的背簍,将一個老人踢死,還搶走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
“什麼……”那人一臉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祈眼神一厲,拿出銅針,抓住他的手翻出拇指末節桡側,毫不猶豫地刺入他的少商穴。
原來祈見他氣短虛喘,面色無華,斷定他肺經不通。而少商穴屬于手太陰肺經井穴,本就容易痛,此時刺入,定會讓他疼痛難忍。
“如今還記得不記得?”
那人果然疼得大聲慘叫,“記得,記得!”
“那好,如今我妹妹在哪裡?”
“你妹妹……”那人眼珠子轉的像個老鼠,見到祈面色一沉,抱着手求饒,“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祈拿着銅針,晃了晃滲人的綠光。
那人縮了一下頭,突然眼前一亮,“我記得了。那女娃是不是三四歲的年紀,眼睛又大又亮,皮膚雪白,模樣極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