嗀忙完以後,見到姮臉色蒼白如金,本想将暨白攆出去,但看到姮緊緊抓着暨白的手,又對上他真切憂心的眼神,歎了口氣,“阿姮太過心善了。别說人牲,就是牛羊,用的犧牲多了,她都要不忍心。但是她如今已經十六歲,應該能受得起了,不然以後怎麼為大王占蔔祭祀?”
暨白落在姮身上的目光越發憐惜柔軟,“我會勸慰她的。”
“你叫暨白?”嗀忽然在榻前坐下,看着暨白,“倒是比你兄長知些禮數。但我勸你,最好不要和阿姮走得太近,對你對她都沒好處。等她醒了後,你就走罷!阿姮這裡我會派人照顧。”
暨白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嗀也沒再多說什麼冷言冷語,他不喜暨白來找阿姮,但他并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能有人這樣真心待阿姮,他心裡是為阿姮開心的。
姮醒來後,暨白小心喂了她些飯食,不經意間說起,“那些人常常劫掠商人和田地,如今大王殺了他們,不僅是為咱們商人報了仇,還能取悅神靈,你不必為他們傷心。”
姮有些不太清醒地頭腦沉默了好大一會,才說:“可他們是人啊!”
暨白拿着匕匙的手一頓,看見這些異族被砍頭,他也會有兔死狐悲之傷,但卻不會為了他們自抑,便隻能生生轉移話題,“大王當真愛重王後呢。前日王後婦好有齲齒,吃東西老犯疼。大王就讓哥哥占蔔了一下,問是不是先妣甲對她不滿意。然後還特意為王後舉行了一次禳除災禍的禦祭。”
姮知他心意,也不願意自己陷在那種情緒裡出不來,便接着他的話說:“不錯,王後勇猛果敢,性子又沉穩,是個極有魅力的人。大王愛重她也是應當的。”
“愛一個人,也不必她有什麼本事。她即便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也會讓人喜愛,讓人想把全世界的東西給她。”暨白忽然說道,看着姮的眼神仿佛不見盡頭的深潭。
不知為什麼,姮心口有些熱意,赧然地轉過頭去。
“人總歸是要有些本事的,别人愛不愛的,有什麼關系。”
姮雖然照舊和暨白說些笑鬧的話,但自此以後,她再見到暨白,就不是小時候将他看作同學時的心情了,總是會臉紅心跳。
天冷了後,姮将那隻白狐皮做了裘巾便自己戴上,沒提給伯父嗀的話。
兩人雖沒有挑明,但是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時常在一起相處。
漸漸地,嗀也知道了,這兩人似乎互相有意。
有一日,嗀非常自然地提起,“聽說你和暨白走得很近?”
姮早就認為賓處事不行,和暨白無關,不應該遷怒到暨白身上,如今即便和暨白相愛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便大方承認了。
嗀失望地看着她,沒有如姮猜想的罵她,而是歎息一聲,語氣黯然,“我在宮中拉攏許多人孤立賓,結果到頭來,自己的親侄女先與賓的弟弟好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是這一句就讓姮白着臉,不知所措。
倘若伯父嗀打罵她,姮能理直氣壯地對抗,因為她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事情。但是嗀既沒有打罵她,也沒有阻攔她,她就有些歉疚了。
想到伯父嗀将自己從小邑帶到宮中,找人在宮裡處處照顧自己,在大王、王後面前讓自己露臉博個前程,諄諄教導、細細給自己講道理,點點滴滴浮現在腦海中。
她還這樣讓他失望,實在是……讓人愧疚難當。
因為這樣的心情,她再見到暨白時,總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她知道暨白沒有做錯什麼,她也沒有做錯什麼,但是一想到伯父會收到消息,知道自己又與暨白相會,就讓她窒息得無地自容。
暨白一連幾天去找姮都沒有見到她,一開始他還以為阿姮忙着做事,次數多了,他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故意不見自己的。
暨白又去找了她一月有餘,托人帶話,送東西被退回,終于确定了,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她,讓她徹底不想見自己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阿姮無論如何也不見他,不告訴他,便隻能去找大王不要了還能用的龜甲,一條一條占蔔,讓神靈告訴自己究竟是哪一點沒做好,惹了阿姮的怨。占蔔過的龜甲堆集了整案,他也沒有占出結果。
直到一日大祭,所有貞人都要為此忙碌,姮才不得不與暨白相見。
姮一身素白長裙,頭發整齊挽起,低頭機械地擺弄着龜甲,直到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她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擡起頭,目光直直看去,眼前人果然是暨白。
他貪婪地看着她,露出一個溫和笑容,“阿姮,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見面了?”
姮沉默片刻,才苦笑一聲,“暨白,我伯父與你哥哥……說是勢同水火也不差了。咱們本就沒有交好的緣分。”
“隻是因為你伯父麼?”
“隻是因為這個。我不想讓伯父傷心。”姮還是狠了狠心,将心中想法說了出來。在伯父和暨白之間,她還是選擇疼她愛她,血脈親緣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伯父,而不是短短相愛不過月旬的暨白。
“我明白了……”暨白強顔歡笑,“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就好。阿姮,你不想傷嗀大人的心,也不必避着我,無論在哪裡,你都是自由的。我不會讓你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