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塞琳娜的寒暄開始于一個長長地擁抱,結束于淚流滿面。森鹿深原本倔強着憋着眼淚,憋的眼眶脹得生疼,在看到塞琳娜淚眼婆娑的樣子,聽着她不停抽噎的聲音,眼淚還是猛地湧了出來。
“好了,撒手吧,你對象該吃醋了。”
塞琳娜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事兒,外國人,觀念很開放的。”
話音剛落,塞琳娜的白人男友就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調侃道:“隻能開放到這兒了。”
塞琳娜嬌嗔地瞥了男友一眼:“他可是我親弟弟。”
諾亞攬住塞琳娜的肩膀,吻了下她的額頭:“好好好,也是我親弟弟。”說着,他朝森鹿深伸出了纖長寬厚的大手:“你好,鹿,以前總在視頻裡見,現在總算見到真人了,你比視頻裡可愛。”
森鹿深笑着握住了諾亞的手:“謝謝,你也比視頻裡帥,帥得我都嫉妒了。”其實是有點羨慕,諾亞的眉眼深邃,偏堅毅硬朗,讓他想起了顧皓臨,可顧皓臨就沒諾亞笑得溫柔,說話也悶沉沉的。看着諾亞懷裡,塞琳娜小小的一隻,他不由得垂眸笑了笑,怎麼辦,狗糧吃得好心酸。
不是,沒事兒又想顧皓臨幹嘛?
森鹿深和諾亞又閑聊了幾句,趕緊轉移話題:“娜姐,伯父伯母呢?”
可能剛才的氣氛太愉悅,諾亞張口就說道:“奧,伯父伯母說······”
塞琳娜忙扯了下諾亞的胳膊,盡量笑得自然貼切:“他們年紀大了,有些暈機,正在酒店休息呢。”
“奧。”森鹿深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樣啊。”剩下的話就像口香糖一樣黏在喉嚨裡,說不出了。
塞琳娜原名叫陳娜,是和他一個孤兒院的孩子,算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森鹿深上高一的時候,塞琳娜已經是景大外語系大二的學生,由于成績優異被系院保送至國外,進行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習。在那裡,她認識了一對失孤的華僑教授。
陳娜長得很像老兩口英年早逝的女兒,而陳娜也從教授夫婦無微不至的照顧中找到了歸宿感。盡管已經過了被領養的年紀,但三個人還是口頭約定,組成了一個溫馨的家庭。
從那以後,森鹿深隻能在電流音和視頻裡看到陳娜了。
記得接到陳娜打來的第一個越洋電話時,聽着平日裡穩重成熟的大姐姐忽然像隻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訴說着自己的生活,他哭着笑着送上祝福。挂完電話後,才感覺到酸楚快要刺破胸膛。後來,他花了很長時間說服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陳娜是曾經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朋友,她現在生活得幸福,自己當然應該送上最真誠的祝福啊。
三年的時間,森鹿深已經是十九歲的少年,想起當年的幼稚,有時候也會尴尬地失笑。因此,晚餐吃得很愉快,歡聲笑語不斷,隻是回家的車上,森鹿深突然覺得有些疲憊,明明陳娜是把男朋友趕回家了,兩個老朋友之間應該更自在才對。
一路穿過城市暖和色的光影,來到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陳娜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路,語氣輕松地問了句:“小鹿啊,都大二了,還單身呢?”
“怎麼,催婚啊?可算是快結婚的人了,直接代入操心親戚角色了。”
“什麼親戚,我是你親姐。問問你對象的事兒不應該啊?”
森鹿深呼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親姐,你是我親姐,我才大二啊。”
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森鹿深覺得陳娜的聲音莫名有些沉悶起來:“臭小子,無論你多大,姐都希望你幸福快樂啊。一點都不懂姐的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森鹿深剛擺了擺手,陳娜的電話就響了起來,看着快速走到一邊去接電話的姐姐,森鹿深覺得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有些尴尬。
看那樣子,應該是諾亞打來的吧,還真是一刻都不能分開呢。被塞了滿嘴狗糧的森鹿深強迫着自己消化,腳不由得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
陳娜一個回眸就看到在昏黃路燈下,插着兜,百無聊賴踢着小石子的森鹿深。少年一臉平和,很乖,很懂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就被刺了一下。面對着電話裡黏人的諾亞,陳楠有些煩躁起來:“好啦,好啦,到樓道口了,我馬上就回去。别催了!”
挂完電話,陳娜快步走到森鹿深面前,少年擡起白皙乖巧的臉,沖她微微一笑,原本盤旋在胸口裡的很多話此時卻突然墜了機。
憋了半天,她隻能擡起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黑發,甕聲甕氣地說道:“這麼瘦,平時一個人有好好吃飯嘛?”
森鹿深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大姐,你摸的是我的頭蓋骨,那裡全是肉的話就麻煩了。”
陳娜又捏了捏他的胳膊,“那這裡也沒肉啊。”
森鹿深笑着躲開,“行啦行啦,姐夫都催了,我們明天還要早起去郊區呢,你時差能倒過來嘛?趕緊回去休息吧。”
陳娜沉默了一瞬,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然後揚起一一張溫柔的笑臉:“我知道了,那你也早點休息吧。”
森鹿深沖陳娜搖了搖纖細的手,“好的,拜拜,我上去了。”
樓道口聲控燈的光顫顫巍巍的,昏暗的地方就像一頭巨獸,一下就咬掉了少年半邊瘦弱伶仃的背影,陳娜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森鹿深有些疑惑地回過頭,陳娜唇緊抿着,情緒似乎有些不大對頭,“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娜才憋出一句話:“别熬夜啊,聽見沒。”
森鹿深失笑:“你真的好啰嗦啊!”
洗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澡,直到熱水把皮膚泡得通紅通紅,直到腦袋開始暈乎乎的,呼吸有些困難,森鹿深才把厚厚的浴巾往頭上一罩,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浴室。客廳和卧室的空調都開了足足的暖風,陷在沙發裡,看着熱鬧的家庭喜劇,森鹿深歎了口氣,陳娜姐還是察覺到了嗎?
他早該知道的,在孤兒院呆了那麼久,每個孩子都是雷達成精,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甚至他們渾身的細胞都能自動感應空氣中細微的氣氛變化。
森鹿深索性四仰八叉地橫在了沙發上,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肆意。
正如陳娜看穿了他,自己也知道陳娜在昏暗樓道口裡欲言又止的話是什麼。
畢竟陳娜是陪自己一路走來的人,對于像他們這樣的人在看到别人幸福美滿時的心情,她該是多麼地感同身受。
于是,即使是最真誠的、發自肺腑的安慰都可能變成鋒利的刀刃,不經意間的一個字眼,可能就破皮流血了。
然而,他對于陳娜也是感同身受的,這樣的人生大事,當然要和最親近的人分享啊。
思來想去,森鹿深就把自己打到了陰溝裡,隻是自責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就開始委屈,很委屈很委屈。進而思考自己今天為什麼會這樣,三個月前,他就收到了陳娜打算結婚的消息了啊。很快,他還滿世界為陳娜準備起新婚禮物,甚至視頻的時候,看到熱情的諾亞猝不及防地和陳娜親嘴,他也隻是撇撇嘴,罵上兩句殺狗了······
都怪顧皓臨!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氣鼓鼓又理直氣壯的聲音。
車窗掠過一座座秀麗的小山,一陣冷風吹來,顧皓臨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正在開車的代旭笑了笑:“你該不會是感冒了吧?從昨晚就打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