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最關鍵處,在于證明自己的技藝到底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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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長安。
自那一日離開皇宮,鄧玄籍推了京中舊友遞來的所有邀約,也不見客,每日空閑時刻,總是待在書房之内。
此次調任并非隻有他一人,而是大做調整。好幾十處地方官員的任地都有所變動,雖有吏部先行報上名單,皇帝多疑,總要細細思量其中關聯。
因此,陛下寬限他兩月内到達潭州即可,并不會影響交接。
三年未見長安春日,他年歲漸長,知曉自己能與祖父、母親相伴時日愈來愈短,因此也不急着上任,合該多陪家人幾日。
更何況,每當他想起沈峤就在潭州,竟頗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母親盧夫人見他不去交遊會友,隻悶在家中,心中自然擔憂。多次遣人前去察看,都道郎君并無異狀,隻是在專心作畫。
作畫?盧夫人一愣,在她印象中,玄籍并不愛好這些君子技藝,除卻公爹讓他必須完成的,絕不多畫一筆。
終歸是長大了。
盧夫人怅怅歎出口氣,見身邊婢子眼含擔憂,轉而笑道:“走吧,我們去看看玄籍在外三年,筆下是否多了些才思。”
鄧玄籍正自靜坐讀書,聽聞腳步聲,知道是母親來此,連忙放下手中書卷,開門來迎。
“六郎這幾日都在家中,怎麼也不去城中逛逛?這麼晚還在挑燈夜讀,你幼時讀書也沒有這般用功。”
鄧家排齒序是按族中來排,因此被稱作六郎。
聽聞母親看似埋怨的關愛,心中一暖:“讓阿娘操心了,玄籍這幾年在外為官,方知自己能力是在有限,才想着多讀些書。”
盧夫人微微一笑:“你祖父那般嚴格,都說你做得還算勉強過關。多少人想得“勉強”二字,都得不到呢。”
轉而吩咐下人:“去廚房端一碗面來,六郎不日又要出京,想吃家中飯菜都難。”
鄧玄籍這才覺得腹中饑餓,起身收拾桌上書畫,溫聲道:“阿娘也和我一同吃些東西吧。”
盧夫人目光掃過桌面,卻是微微一愣,擡手止住鄧玄籍的動作,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桌上這張上好的生宣。
紙張微皺,墨色輕洇,最遠處是半輪殘月;由遠及近,山嶽高聳,流水煙霧環繞,最近處卻是一片桃林,初看似有些突兀,細細一瞧,卻極有趣味。
盧夫人是山水畫的行家,在閨中就頗有美名,多年過去,眼光更是老辣。
看了良久,忽然歎道:“這是湘水吧,我雖未去過,能在你畫中窺到幾分,也算一件幸事。”
随即轉頭看向鄧玄籍的眼睛:“你作這幅畫,可不是為了畫山水吧。這片桃林,才是你心中真正想要畫出的。”
鄧玄籍見母親看出,也是灑脫一笑:“回京途中遇上幾株桃樹,很是喜歡,念念不忘,才付諸筆下。”
盧夫人聽他如此說到,終是證實了心中猜想,眉頭更緊:“可這幅畫,分明是在訴衷情。玄籍,莫非你心中已有了中意之人?”
“難道你不知曉,我與你祖父,都着意從盧家為你選一門新婦,好親上加親,助益你的仕途嗎?”
最後一句話,已經隐隐帶了诘問,甚至有幾分哭腔。
鄧玄籍心中一緊,沒料到母親竟如此敏銳,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内心翻滾,輕聲安慰道:“好端端的,阿娘怎麼又生氣了?您身子不好,不宜多動肝火。”
屋内一陣沉默,兩人各自僵持。
盧夫人見狀,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鄧玄籍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坦誠道:“我知道祖父的不甘與阿娘的期望,隻是……婚姻大事,玄籍每每想起,都覺惶恐,還望能再過些時日再做打算。”
盧夫人定定地望着已經成人的兒子,忽而憶起了亡夫,已經過了太久,她都快要忘卻,自己出閣時似乎也并不那麼欣喜。
婚後夫妻感情也是淡淡,直到丈夫去世,寡居多年,那人在心中才隻剩下了好的回憶。
終是不再堅持,幽幽歎道:“若你能說服你的祖父,我也不會再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