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他迷茫地向着她,慕笙低頭手指劃過他的眼尾,她能察覺到一絲惶恐。
“要是你真殺了那麼多人,白骨早就鋪滿湖底了,而我那天沒有看到任何人類的骨頭,一片都沒有。”
尤裡安表情空白了好一會:“所以我的記憶是假的?”
“不一定。你的記憶是怎麼回事,還得把你那具‘屍骨’撈上來才知道。”
慕笙攬住他的肩膀,揉了揉他繃得很緊的身體,一下兩下地按揉,直到他卸了力道,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她摟着他,輕撫他的後背。
即使成為水鬼,尤裡安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傷害無辜者。
……
很快到了與霍姆斯·布萊德約定的日子,慕笙早早把船停靠湖邊,等着布萊德隻身一人前來。
【場景二:湖中央。人物:漁夫,霍姆斯·布萊德,水鬼。】
比布萊德先一步到來的是冰冷的旁白。
慕笙注意到,這是第一次旁白中出現水鬼這個字眼。
她轉頭看向靠着她安睡的尤裡安,心中猜測一會尤裡安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他的劇情又是什麼。
【别聽它的!還少了一個——】這道聲音非常耳熟,然而剛一出聲就被強行掐斷了。
還少了一個?少了一個什麼?這道聲音引起了慕笙的注意。
正當她思考時,霍姆斯·布萊德姗姗來遲。
他身邊沒帶任何仆人,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慕笙視線在他手裡戴上的鸢尾花金戒指停留一秒,又轉向他的臉——他的精神狀态更差了。
不僅如此,他的嘴唇呈現出一種失血過多的病态蒼白。
慕笙在空氣中嗅了嗅,是魔力的氣息。
她危險地打量他,心裡開始評估他的威脅性。劇本世界有着各種各樣的力量,有的力量能支撐尤裡安作為水鬼的存在,自然也有力量能克制甚至毀滅他。
兩人一鬼上了船,慕笙按捺住心中的冰冷,撐船劃向湖水中央。
【“對,就是這裡!”布萊德捧着一塊骨牌,緊緊盯着,骨牌忽然顯現出黑色的紋路,他立即叫住漁夫,讓他在自己指定的位置下網。】
【“是,老爺。”看出布萊德手中骨牌的古怪,漁夫心頭發涼,可惜事已至此,他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漁網落下,兩人緊緊盯着水面,盯着盯着,布萊德發現越來越冷,他擡頭一看,湖中不知何時已經被大霧籠罩,大霧甚至遮蔽了陽光,白日之下竟然多了一分森然。】
【漁夫不安地搓手,他身邊的布萊德早有預料也難免心生緊張。】
【“繼續。”布萊德說,他指揮着漁夫繼續下網,不要管其他事情。】
慕笙一心多用,一邊聽從劇情的指示下網,一邊分心觀察布萊德,一邊留意尤裡安的動向,一邊思考旁白那句“少了一個”是指什麼。
【這時,漁夫下網的動作停下來了,他判斷漁網可能挂到了什麼東西,正打算轉頭請示布萊德,結果一看吓一跳。】
【漁夫驚恐地發現布萊德此時像鼓脹的皮球,四肢軀殼臃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對方的臉尤其明顯,看不到人臉該有的棱角,兩隻眼球前凸,看起來格外驚悚。】
【偏偏對方一無所覺,仍瞪着冒血絲的眼球盯着他,嘴裡喊着“繼續,繼續。”漁夫不敢再看他,悶頭隻管下網。】
【忽然漁網中仿佛有什麼重物,布萊德大叫:“快拉上來!”漁夫不敢耽擱連忙收網。】
慕笙注意到尤裡安消失了。
她用餘光瞥向布萊德,一塊塊腐爛的血肉從他臉上剝落,随後是手臂,然後是全身,身上還散發着一陣陣腐臭味。
心裡素質差些的可能已經吐了。
【漁夫一刻不停地收網,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手上的漁網越來越重,他使出全身力氣,最後漁網懸停在半途,紋絲不動了。】
【漁夫向布萊德求助,當他看到布萊德全身隻剩下骨架時,吓得幾乎要跌下漁船。】
慕笙想順勢松手,誰知布萊德一見她有撒手的趨勢直接撲過來接過網繩,他力氣大得驚人,慕笙險些被他擠下船。
再看向水下,原本紋絲不動的漁網迅速攀升。
【漁網很快被拉上來,一具完整的、沒有一絲肌肉牽連的骨架,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慕笙緊鎖眉頭,這明明是一具女性屍骨,難道布萊德找的不是尤裡安?
【布萊德激動地撲上去将手上戴着的金戒指摘下來,套在這具骨架的指骨上,甫一戴上,骨架刹那間化成了灰燼。】
【不等布萊德面露解脫,他陡然發現自己也在消失。】
【原來,這一切是水鬼的複仇。】
在他徹底消失前,尤裡安出現在他面前。他死死盯着尤裡安,難以置信地看向剛才那具已經化作飛灰的骨架。
“……我想起來了。”尤裡安感知到布萊德徹底死去,表情很平靜,“我的眼睛不是死前就失明了,而是死後我去找霍姆斯·布萊德複仇,他忌憚我,害怕我找到他,想盡辦法把我弄瞎,。”
“我之前說我殺過很多人,其實都是他,我通過金戒指的氣息尋找他,他也利用金戒指逃脫。他見我一直糾纏他,又怒又怕,于是四處搜羅魔法器具尋找殺死我的方法。”
“他在某處得知,隻要徹底毀去我的屍骨,我就會消失。”
尤裡安臉上浮現出嘲諷的笑:“結果他失敗了,還自食其果,死在了自己手裡。”
“等等,你說他死在自己手裡——你沒殺他?”慕笙心底湧現出不祥的預感。
旁白的用詞是“複仇”,如果不是尤裡安親自動手,不論如何都稱不上“複仇”,頂多算“報應”,劇本怎麼可能承認這場演出。
【湖中大霧越來越濃,最後吞沒了漁船,船上的漁夫和妻子不知所蹤。】
慕笙心頭狂跳,身旁風聲響起的那一刻,她迅速做出躲避動作,結果如同腳下生根,根本無法移動,同她當初被推下湖時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
“放開她!”尤裡安驚怒地看向她背後。
慕笙的脖子迅速被人從身後鉗制,她扒住那隻手臂,将其往外掰,她都能聽到對方的骨骼咯吱作響,力氣卻始終無法壓制對方,局勢僵持。
尤裡安的加入迅速打破僵局,然而她身後那人反應敏捷,當即纏着她往水裡拖去。
砸入水裡瞬間,慕笙立即出手反制。這下她終于看起對方的模樣,分明是戴上金戒指後化成灰燼的那具骨架!
她初見這具骨架就覺得眼熟,因為這是影子的骨架。
她知道“少了一個”是什麼意思了,是“少了一個人物角色”。
一個本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物角色,漁夫的妻子,她也是這一幕劇情的參與者。
思緒被打斷,慕笙匆忙躲開影子的攻擊,神色凝重,水下是她的弱勢場地,不見得影子就能如魚得水,可事實是影子沒有絲毫限制,視湖水的阻力為無物。
她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荒謬的猜測——如果影子才是“水鬼”呢?
影子的身份是“水鬼”,而真正的水鬼尤裡安是“妻子”。
這樣想,很多疑惑就說得通了。影子的身份是“水鬼”,所以它在湖中的行動不受限制,所以尤裡安沒有殺死布萊德,劇情卻說是“水鬼的複仇”。
在新旁白有意無意地誤導下,她沒有懷疑尤裡安的身份就是“妻子”,她以為假冒“妻子”與漁夫互動也是水鬼的劇情之一。
這樣,誰也不會發現竟然有兩個水鬼。
不過現在知道好像有點遲了,光是防禦就耗費她大半體力,被影子纏上,她連上去換氣的機會都沒有。
慕笙的意志開始恍惚,她平靜地想,她可能又要死了。
影子見她反應遲鈍,不再顧慮,毫無保留地襲向她。一道身影穿梭湖水,與影子直接對上。
是尤裡安。
同樣身為“水鬼”,尤裡安在湖水裡來去自由,利用對水流的感知,他不需要看也準确閃躲,即使沒辦法與影子硬碰硬,他也能牽制它,為慕笙争取換氣的時間。
慕笙當機立斷往湖面遊去。剛碰到新鮮空氣,她氣還沒喘勻,憋了一口氣,轉身又沉入水中。入水前餘光掃了船上一眼,金戒指不見了。
影子把她拖進水裡前戒指還在,她和影子都掉入水中,那麼戒指隻能是在尤裡安手上。
思緒一閃而過,她馬上明白尤裡安的計劃——水鬼隻能用特殊手段消滅。
慕笙重新回到戰局,尤裡安不停躲避影子的攻勢,論正面沖突,慕笙本人都扛不住影子不計成本不計後果的攻擊,堪稱自殺式襲擊。
影子見目标人物重新出現,當即放棄繼續和尤裡安糾纏,直奔慕笙而去。
尤裡安緊随其後,一直在它身後幹擾它,一邊與慕笙配合,一邊尋找機會把金戒指給它套上。
……
嘩啦——
慕笙是被尤裡安背出水面的。影子化成灰前垂死掙紮,力道比先前還要猛烈,她挨了一下,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
她躺在岸上喘息,為了不被空氣嗆到,她努力壓低換氣頻率,躺了小半天才緩過來。
她仰頭望天,霧散了,陽光正好。
看着看着,她笑了起來,二打一,險勝。
旁邊有一道人影壓過來,尤裡安的手在她臉上摸索幾下,捧着她的臉,低頭和她交換了一個劫後餘生的濕漉漉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