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多方閑來又飲酒為樂，幾杯下肚，見昭昭還翻着那本讀了許久的《剪燈新話》，卻半天都沒翻過一頁，神思怕不是已經飛往天外去了。

他發現，自重陽夜後，昭昭便總是這樣魂不守舍的，說要見婉和姑娘也不見了，不見人家，倒要打聽：“婉和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溫雅，随和，不熟。”多方這麼答道。

“對你也随和嗎？”昭昭這麼問道。

多方覺着好笑：“好姐姐，看你這話說的，我又沒得罪了婉和，她幹嘛偏與我例外呀——随和，她對我是挺随和的。”

昭昭即刻另辟蹊徑：“那得罪了她的人呢？”

“……仙靈畫坊，乃至整個屏州，好像沒人得罪過婉和姑娘呀。”

“也沒有和她稍有不合的，不忿、口角，即便諸如此類細微末節？”

多方絞盡腦汁了半響，遲疑道：“沒有吧……婉和姑娘性子偏冷，向來形單影隻，即便諸如此類細微末節難免，她也全不在意，和誰都是淡淡的，我在仙靈畫坊幾乎是沒見比她更平和的人了。”

天塌下來，昭昭也絕不相信琚清商轉性了。她多麼想沖上樓去，抓住琚清商的衣領，一句、一句，跟她對峙個明白，但她着實不敢。她既不敢惹火燒身，也總不禁不由地總想躲着琚清商，就……稍安勿躁吧，憑她對琚清商的了解，再等上一等，别不把小命當回事。

多方情知昭昭有心事，也隐隐約約猜到她的心事與婉和有關，隻若無其事。見昭昭終日悶在房間裡，一如此時，他便沒話找話地拉着她拉閑散悶——畢竟優遊自得地給人家包了一旬，慰情聊勝于無都做不到，那可真是在賺黑心錢了。

二人海說神聊着，一會兒講講哪戶主母厭了老爺，一會兒扯扯哪家老爺膩了主母，言及何處，都是點到為止。聊着聊着，多方打開了話匣子，朝昭昭直抱怨起醜惡難纏的男客來：“……隻言語間微不留心，有幾個脾性大的，當場就要掀桌子打人，給他們臉了！幸好我不是嬌滴滴的娘子們，對付那些色厲内荏的謬種，還用得上力氣！對了，上月我還幫小營姑娘揍人來着……”

他洋洋灑灑顯擺了一把子英雄事迹，才轉向昭昭：“好姐姐，你呢，你遇到的男人都如何？”

“狗彘不若的固然千千萬萬，但也并非都是脾性差的……”

昭昭想到竭伽，提起的卻是另一個人：“……我捅了他刀子呢，利用他，利用完就溜号，他都沒把我怎麼樣。”

捅刀子？還利用？多方好奇得緊，豎了耳朵，昭昭卻又出神去了，再沒往下說。他極想開口問一問由來經過，又擔心昭昭怪他多嘴，困擾了一下，還是選擇不問。

他于是回笑道：“好姐姐，你估計不大碰得到這種人，不曉得，多得是臭男人愛玩這個呢。别地不論，就說來我們這兒的，十萬有八個都要來上那麼一套，盡興方休。”

……男人的癖好，到底還得男人們清楚，多方這說法，是比簡簡單單的脾性好更解釋得通。畢竟那個定王世子于男女之事上模棱兩可，許是陰錯陽差，昭昭正中他下懷了，才就坡下驢，擺出一副寬和姿态。

“還是你懂男人。”昭昭由衷感歎。

背地裡說短論長就是容易心虛，門前有人路過都怕被聽牆角。可巧，外頭兩聲輕咳，門扇動了動。

多方往昭昭那兒觑了個眼風，起身，晃蕩着腕間兩隻金镯子丁零當啷響，探出去半個身子應門。

——“這位公子，喲，怎的都堵門口來了。有失遠迎，可莫要怪罪奴呀。”

——“……勞煩告知，婉和姑娘在哪一間？”

——“哦，婉和，樓上，同個位置那一間。”

又聽外頭咳了一聲，而後，腳步聲漸遠，多方也折回來了。

“誰呀？”昭昭問道。

“路過，”多方聳聳肩，“婉和姑娘的客。”

方才的聲音耳熟，像那個定王世子，不過鼻音有些重、嗓子也有些啞。昭昭記得他的聲音，但是左右太吵鬧，隻寥寥幾句聽不真切，難以辨認。

那個定王世子會來仙靈畫坊？來找琚清商？她不着頭腦：“長什麼樣子？”

多方沒在意：“白白淨淨，好看的。”

罷了，相似的人常有，相似的聲音也當常有，便真是那個定王世子，又與自己什麼相幹？倒是琚清商讓人摸不着路數。昭昭胡亂地想着，想着想着，莫名就想到了江沄，頓然滿腔蕭索浮泛，頹喪無措。她幹脆都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