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疑惑與思考隻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所有的情緒掩藏在霧蒙蒙的眼眸深處。
即便陸懸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也隻覺得她又呆又懵懂。
半晌,暝暝才憋出一句話:“小傷。”
她走到門邊準備離開,卻在遠離陸懸的時候聽到他的心跳聲停了下來。
“你——”暝暝回身,見到陸懸的面色驟然變得蒼白,他的眼神漠然,并未搭理暝暝的呼喚。
暝暝倒着後退一步,脊背抵在門上,又遠了一點距離,仿佛在試探着什麼。
陸懸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極大的痛楚蔓延全身,心跳停擺帶來的窒息感正在一寸一寸拉扯着他的生機。
“陸懸。”暝暝不想自己的攻略對象就這麼死了,他這個天生的怪病看起來有些難搞。
她朝他跑了過去,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而随着她的靠近,陸懸仿佛離岸的魚兒重獲甘霖,呼吸恢複順暢,蒼白的面龐也有了些許血色。
怦。
怦怦。
怦怦怦。
陸懸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聲在暝暝靠近時逐漸複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分明——素未謀面。
下一刻,暝暝被陸懸攔腰抱着跌到了榻上,他翻身将她壓制在身下,手掌按在她的脖頸處,殺意點亮眼眸。
暝暝擡起眼睫,她的呼吸被剝奪,一雙眸子卻還是纏繞着漫不經心的霧氣。
“怎麼啦?”她問,聲線是一貫的平靜,卻柔軟似水,像是繃着一滴露水的蛛絲。
“知曉我舊疾的,是天鶴莊、焚天閣……還是長陵溫氏?你知我今晚來嘉山采集春熒,能得到這個情報的隻有天鶴莊,你究竟下了什麼毒?”
陸懸袖中探出一道如遊蛇般的長鞭,逐漸纏緊暝暝的脖頸與四肢,其上鋒銳的倒刺如鱗片翕張,在暝暝的肌膚表面碾過,卻無法傷到她。
方才與沈霁對峙時受傷,分明就是她自己不想暴露身份,才裝作普通修士。
“什麼什麼?”暝暝聽得一頭霧水,她的長發在榻上散開,歪頭疑惑地注視着陸懸,他說的每一個稱呼她都沒聽說過。
“裝傻?”陸懸想到絞緊長鞭,卻無法催動自己的法寶,他的身體……不想傷害她。
“陸懸,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暝暝擡手,碰了一下他的鼻尖的痣。
“你在我面前昏迷,我不想你受傷就把你帶了回來,就這麼簡單。”
暝暝的指尖探入長鞭與自己肌膚擠着的縫隙,慢悠悠地将陸懸的法寶扯了下來,這法寶傷不到她,卻讓她的呼吸難受得緊。
神奇的是,陸懸的法寶在她手中卻乖巧聽話,竟然乖乖松開了她。
“你真好。”暝暝還以為是陸懸自己松開的,面上多了絲淺淺的笑意。
她平日分明沒多少表情,笑時臉上卻多了一對可愛的酒窩。
暝暝生得不似尋常蛇妖絕色妖媚,臉頰略圓,桃腮粉面,杏眼含霧,彎起嘴角眼眉時盈盈笑意似春波蕩開,這一眼雖不攝人勾魄,卻望盡了陸懸的眼底。
陸懸側過頭,将她松開,他暫時奈何不了她。
暝暝隻能暫時留在他的房間裡,她上下打量着陸懸,思考自己該如何攻略他,與他産生感情。
可她确實對他不感興趣,這人在她眼中當真一絲滋味也無
——不像百年前荒夜原裡的那個倒黴鬼,與他分開之後,她睡了足足百多年才壓下了自己對他的食欲。
那個倒黴鬼是暝暝見過最美味的食物。
她的思緒不知飛到了何處去,陸懸卻背過身按住自己的心口。
在這裡有一枚世上最精妙的機械心髒,是他的長輩耗費數年精力打造,内裡有無數嵌合運轉的小型陣法。
隻要這個世界上有風有水有靈氣有呼吸——有一切流動着的事物就能讓它維持運轉。
但它在見到暝暝的那一瞬間停擺,取而代之的是他靠近她時響起的……屬于自己的心跳。
暝暝又開始想吃的了,她歪過頭去,靠在陸懸的床榻邊睡了過去,這一覺便睡到了次日晌午。
但第二日清晨,在暝暝沉睡時,嘉山内部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自嘉山始,八十萬三裡地界都是沈家的屬地,看似遼闊龐大,實際它在仙界并不算頂尖的勢力。
仙界東境在當年的神妖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戰後秩序重建,多數傳承古老的宗門、家族、勢力都集中在東境,沈家也是。
而西境則更多是新興的宗門氏族,其中隐隐有西境之首的問天城在其家主陸危的帶領下如日中天,就算是東境的大家族也忌憚其鋒芒。
陸危更是仙界的傳奇人物,早年因不明勢力暗害,身陷神妖大戰遺址荒夜原,傳說那裡毒霧彌漫、永無天日,還會迷惑陷落者心神,引導他們往無底深淵堕去。
他少時目盲,尚未開始修行,法力低微,偏偏孤身一人從荒夜原裡逃了出來,出來後不僅修為大成,目盲也被治愈,也不知在那可怕的深淵裡有了什麼奇遇。
陸危重建問天城,号無涯君,這些年在仙界的勢力不容小觑,本也是沈家奉承結交的對象,此次圍獵盛會一連送了數十次拜帖,都沒能請到問天城的人。
但今日,嘉山外祥雲籠罩,雲霧後金鸾駕車,一輛金碧輝煌的雲舟自虛空中出現。
萬千華彩映襯舟上寶光,建成雲舟的赤銀鐵母是仙界罕有的靈材,隻消取上幾寸融入精鋼制造飛劍,便是絕佳的法寶。
可這整座雲舟竟然都由這靈材制成,豪奢得不可理喻。
光這雲舟便是仙界獨有,東西境内,各方勢力見到駕車的六隻金鸾便知是誰親臨。
“陸危?無涯君……問天城城主?”沈家長老沈付接到仙童通報,驚得站了起來。
他連忙命人去迎接陸危,思忖着這位幾十年都不搭理沈家的無涯君怎麼會親自來他這裡。
而此時的虹光雲舟之上,陸危站立在熄滅的命燭前,面色冷峻。
他的模樣與陸懸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鼻尖上一點痣,大小位置都無二。
但他的面部輪廓比陸懸更凜然些,一雙眼被白绫蒙着,看不見他的眼睛,更有一種飄然若仙、拒人千裡的神秘。
陸懸作為陸家唯一的後代,天生有心疾,陸危花了大心力才給他做出一枚永不停跳的機械心髒。
他以防萬一,留了一盞命燭與那枚機械心相連,若那顆心停止跳動,命燭也會熄滅。
昨夜,命燭熄滅,也不知陸懸出了什麼意外,于是陸危便連夜來到陸懸最後出現的嘉山。
很不巧,嘉山是陸危讨厭的沈家地界。
“無涯君,沈家那邊派人來迎接了,問我們是不是收到了拜帖才過來。”堂外修士來報。
“拜帖?我不會看廢紙。”陸危眼上分明蒙着一段白绫,行動卻無任何阻礙,他快步走下雲舟,吐出的每一字都冰冷。
“告訴他們,我在嘉山丢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