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離：“今日山下捕快發現一具屍體，他身上并無傷口，但臂、腿之處的骨頭卻不見了，定是骨妖作祟啊！”
一溫雅修士走上前，問道：“姑娘可是仙門中人？”
洛離偷偷瞧了眼那兩個守門靈侍，如實答道：“不是，但我真的可以确定就是骨妖！我…我在雜書上見過，骨妖靠吸收人的骨髓靈脈修行，多半生前有怨念，所以…”
她不能暴露自己月淩府族人的身份，但她不信地洲沒有雜書。
溫雅修士旁年歲看起來稍小些的少年拉他道：“承逸師兄，雜書而已，當不得真的。且查案本是凡人族内之事，若真有妖，縣丞豈會不來通禀？”
洛離忙道：“我就是縣丞派來的人啊！”
少年修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姑娘，昨日我路過時，見到你以昆侖之名拜山，被雲淩師兄當衆否認。今日你再回來，又成了縣丞令使，身份多變之快當真是讓人佩服。”
洛離解釋道：“昨日之事先不提，但今日我來确實是因為山下有骨妖作祟，昨夜已有人被害了！且今日午後，官府捉拿了一名無辜少女頂罪入獄，可這并非她所為，骨妖還會繼續害人啊！”
少年修士：“你又怎知那女孩就不是骨妖變得呢？”
洛離：“我…”
少年修士：“你既不是官府中人，卻願意為了此事連夜趕來此處，莫非與那女孩是同謀？”
一男修也道：“身上一點靈氣都沒有，爬個山就氣喘籲籲，一看就不是仙門弟子，豈能辨認出什麼是骨妖？承逸師兄，我們别跟她在這耗了，晚了飯堂的糖醋排骨就被搶光了。”
洛離微微語滞，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仙門世家腳下的鎮子也有妖怪敢作祟了，這什麼精靈王族，道行高不高深不知道，門檻倒是高得很！
這又不是在月淩府，她也不知道還能活幾日，現在還裝什麼膽怯懦弱的性子？
洛離一怒之下罵道：“我說你們堯山的鬼精靈不要太離譜！我今天我還就不是修士了，難不成跟您這兒請求除妖，凡人還得自帶幾千字長文論述不成？”
溫雅修士：“姑…”
洛離：“你說我爬個山就氣喘籲籲，對對對，你說的都對！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能飛來飛去就特别飄逸靈動、仙氣滿滿啊？”
“你害不害臊啊？！斬妖除魔不是我的事，那我累死我也願意爬上山幫鄉親們報信！你們呢？”
“不先問問具體什麼情況，一門心思就惦記着吃！人命不比你吃那一口飯重要嗎？修仙問道七情六欲皆要看淡，我看你再吃些，你這瘦弱的小劍恐怕無法托起你這龐大的身軀了！”
“還有你，瘦瘦小小的面無二兩肉也能成堯山的修士，你是使了多少銀錢找了多少門路啊？你什麼你，你還敢疑問？就你那心智能被選上，難道不是選你之人瞎了眼嗎？說什麼女孩就是骨妖，她是骨妖能被凡人抓住啊？還懷疑我連夜來此就是女孩同謀，你這話不僅侮辱了我，還侮辱了所有凡人！哦，難道高風亮節是你們修仙的專屬？凡人舍己為人就是另有所圖？”
“我呸！！！”
…
洛離仰着頭一股腦兒甩出這一大車子話。
在場諸人：………………………………
這沉默實在是有些振聾發聩。
溫雅男修身後的兩人面面相觑，少年修士羞得面色紫紅，惦記排骨的胖修更是一張臉耷拉得老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
那溫雅男修終于回過神兒，破天荒地笑了起來。
洛離一時也有些愣住了，她從沒見過笑起來這樣純淨的人。
他與身後幾名修士穿的皆是一樣的堯山修服，但是身量挺拔、身姿舒展，棱角分明的面龐上，雙眸如同雨後春茶一般清新，嘴角微微輕揚，飄起的墨發映得他白皙的皮膚格外溫和。
那溫雅男修似乎看出她心裡所慮，掩了些笑顔，向她微微行了個禮，道：“姑娘教訓得是，此前是我們失言了。在下堯山仙門宋承逸，若是姑娘不累，我這便随姑娘下山去除妖。”
幾個師弟一聽忙道：“承逸師兄，我們也一起去！”
宋承逸微側身向後，道：“一連七日苦修，諸位師弟許是疲乏了，不過一個骨妖，我自去便是。”
洛離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她并不知這宋承逸是何等修為的修士，隻覺得人多些也穩妥，然而他一開口，那些師弟們便向他行禮回了山門，根本沒給她多話的機會。
*
下山路上，宋承逸道她走路辛苦，邀她與自己同乘一劍，倒也平穩疏朗。
宋承逸見她不說話，便淡笑道：“方才的事，姑娘不必介懷，在下未曾覺得冒犯，倒還當真喜歡姑娘的性子。”
洛離一愣，“…喜歡？”
這下輪到她意外了。
從前在月淩府，她大部分時候都裝得乖巧懂事，寡言少語，也沒一個人說過喜歡她。
如今她将生死看淡，說話行事都由着性子随意來，一個兩個竟都喜歡她？
搞不懂。
當下正值冬末初春，宋承逸察覺到身後之人似乎顫了一下，便減慢了速度，從自己通靈墟中取出件披風遞給洛離，道：
“夜晚風冷，是在下疏忽了。”
面對這樣溫雅端方的君子，洛離一時有些不知如何相處，隻雙手接過披風，輕聲道：“多謝仙長。”
宋承逸：“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喚我承逸便可。”
洛離搖頭，“方才他們都很怕你的樣子，我不敢。”
宋承逸笑了笑，“在下掌管堯山刑獄，平素裡是嚴厲了些，但姑娘并非堯山之人，無需擔憂。”
洛離：……看來這輩子是與堯山無緣了，怎麼就這麼巧，她一時壓不住脾氣罵人，偏偏罵的還是主事之人呢…
宋承逸道：“方才聽我師弟所言，姑娘…也想入堯山修道嗎？”
洛離低着頭道：“想有什麼用，本以為救了雲淩，有他師父的舉薦堯山就會收我入門，誰知道他病好了竟然翻臉不認人。”
宋承逸頓了頓：“這當中大約有些誤會，雲淩君性子雖然冷傲了些，倒不是無情之人。不如姑娘将信物交給我，我可替姑娘上昆侖問個清楚。”
洛離：“我沒有信物，長月仙師雖贈我地圖，但卻未曾答應給我做保，你師弟說的倒也沒錯。”
話到此處，二人皆有些尴尬。
她坦言相告，宋承逸雖喜她直爽，但卻不能因她隻言片語便信了她當真對雲淩有恩。
正巧此時二人已至山腳，見堯山入山處有一平整奇石，上卧一人。
那人側身躺着，單手撐面，一頭烏發全散着，一襲白衫，胸口微敞，腳下歪七扭八倒着幾個琉璃酒壇。
一看便是醉漢。
洛離上前拍了拍他，“大叔，這時節穿這麼少在這睡覺是會生病的，且這附近有骨妖出沒，很危險，你還是回家吧。”
那男子突然抖了抖，翻過身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叫我！童兒，拿錢來！”
身後密林裡幽幽走出來一男子，洛離仔細一看，“你不是…江氏鋪子那小二嗎？”
店小二把錢袋扔給男子，語氣幽怨：“多謝你還記得我啊！坑了我半個月的工錢！”
宋承逸則向那男子問道：“水臨兄，這是…？”
洛離：“你們認識？！”
那男子哈哈大笑，轉身一變，登時頭發也束整了，衣衫也端正了，道：
“今天我和童兒在店前看了場好戲，童兒說她定是與那兇手一夥的，并非出自善意。我說她不是，所以我們打賭，看她會不會…”
洛離有種被戲耍的不滿，問道：“看我會不會關心醉酒老人？你們這賭局也太無趣些了吧！”
那男子氣道：“老？我哪裡老了？我可是三界公認的風流倜傥、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的美男子！”
這話倒不假，方才他裝的醉漢雖老，眼下換回自己本來面貌，确是眉清目秀的風流模樣。
洛離不答，他又問：“怎麼，被本公子的美貌征服了？”
洛離：“……我覺得你應該把錢還給小二一半，因為我真的認識那所謂的兇手。”
不想她這話說完，風流公子竟憋起笑來，那小二更憤憤不平地指着洛離：“你！！”
然後将另外一錢袋又甩給了他。
宋承逸于是問道：“水臨兄，這賭局不會還有下半場吧？你們…賭她是否肯如實相告？”
“是啊，她冒充昆侖外家弟子，童兒道她是招搖撞騙的散修，我得證明給他看呀！”
說罷，江水臨反手抽出長蕭敲了洛離額頭一下，笑道：
“早就看出來你們認識了，大本事沒有，小聰明不少，裝也裝不像，巴巴的爬上山頂去找堯山那些老古董幫忙，蠢死啦！”
洛離摸了摸頭上微腫的包，回道：“你聰明！你聰明你在小鎮上開包子鋪，好大的氣勢呢！”
“啧啧啧…”
江水臨歎道：“小丫頭，三界裡你可是第一個敢這麼跟我說話的呢。”
洛離心道：廢話，我又不知道你背景，不知者無畏。
江水臨突然捧腹大笑起來：“好好好，那我告訴你我是誰，聽好了啊，我乃塞拉休斯·阿穆爾江·普布幹·利郎·水臨·俊！”
洛離：……這厮又打什麼啞謎啊？猜名字？方才承逸仙長叫他水臨，那姓…賽水臨？阿水臨？穆水臨？…江水臨？好像江水臨更像個人一些…
江水臨點點頭，“小丫頭聰明得很嘛，哥哥喜歡！記住了啊你哥的大名叫做江！水！臨！”
洛離：江水臨？人雖然不怎麼樣，名字倒挺好聽的…欸？！我一個字沒說，他是怎麼知道我想什麼的？！
她驚得退後了兩步，問道：“你你你…你能聽到我心裡的聲音？！”
江水臨點頭如搗蒜：“我我我…我能聽得到你心裡的聲音！！”
洛離破口大嚷道：“那你跟人小二玩什麼賭局？你這不是坑人錢嗎！！”
江水臨：“哇，小丫頭你都被我聽了個遍了，現在你是該操心别人被不被騙錢的時候嗎？”
宋承逸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水臨兄的江氏一族善心術，小童随他修的便是聽心之術。”
洛離心生鄙夷：随便聽别人秘密的也能叫仙族？這是小偷行為…
然而想起他能聽到，又忙搖手道：“我什麼也沒說，江水臨江大哥，棒！”
江水臨敲她額頭：“小偷也不是誰都能做得了的好吧！”
宋承逸又解釋道：“江氏雖然善心術，但大多都是推演或是探靈，聽心一術乃是水臨兄獨創，鮮少有人能修，水臨兄平素裡也隻會用它來審問些窮兇極惡的犯人。”
洛離皺皺眉：我就買個包子，怎麼這麼倒黴被他盯上了啊，萬一他聽了個遍，把我抓了送回月洲，清鸾怎麼辦啊…
“欸喲，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本公子怎會平白戲耍你呢？拿着！”
江水臨從通靈墟裡尋出兩個包子扔給洛離，道：“白天你要的包子，哥哥我可是一直用靈力給你熱着呢！”
包子的熱氣順着指尖蔓延開來，洛離蓦地臉色一沉，也不知道清鸾在獄裡怎麼樣，不會又要餓到吃老鼠吧…
江水臨頓時沉了臉色，歎了歎氣，一把拉起洛離，
“走，去抓骨妖！”
***
其實，
洛離偷偷想了想，大抵骨妖也沒想到自己那麼倒黴。
第一天在堯山小鎮作惡便被人識破了原形，第二天正在作惡，迎面便撞上了兩個半仙。
一個堯山聖地主管刑獄的大師兄，一個青城山仙族嫡系少主，随便哪個收它都輕而易舉。
但是呢，人總是一得意就不長記性，當着江水臨的面生出這嚣張心态，洛離純屬是有些作繭自縛。
江水臨聽到她心聲，看着那骨妖微微一笑，按回宋承逸的佩劍，向洛離道：“你去試試。”
洛離：“…江大哥你不是開玩笑吧，我怎麼試啊？”
江水臨：“你别跟我裝柔弱，法力沒了，身法也忘了？這骨妖不過是個道行淺薄的憨貨，你一打它就散了。”
洛離将信将疑地過去，然後——
“江水臨！你祖宗八代都是大騙子吧！！！”
她是怎麼做到那麼幼稚地相信他認為的“道行淺薄”和自己認為的是一個等級呢？！
莫說别的，單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看着一具碩大無比還會動的骷髅，并要和它對打，已經很可怕了！！
況且這骨妖連吸了兩個壯年男子的精髓，法力提升，一招一式都兇得很！
江水臨看着她花拳繡腿，又捧腹大笑道：“我知道你怕，但是你先别怕，我笑沒力啦！”
洛離急道：“這時候你需要什麼美麗啊！！救命啊！！”
江水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承逸扶着他，神色憂慮道：“水臨兄，你想探一下這姑娘的道行，倒也是應該，隻是眼下似乎…有些不當吧。”
江水臨邊搖頭邊笑道：“承逸你…你教她些劍訣，我再…我再看看…”
宋承逸：……
雖歎他無狀，宋承逸卻也依他之言，将自己的劍扔給洛離，教道：“姑娘，流星趕月！”
洛離：流星趕月…意思是這骨妖無□□支撐，拼不得速度？好！
她當即接劍，以劍尖指地，借力繞着骨妖極速飛轉，骨妖果然因追她形迹步伐亂了起來。
宋承逸又道：“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