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淩悄無聲息的站直了身闆，默默跟在二人身後，一路到了正堂院裡。

青城山的春節果然熱鬧，滿山遍野都挂着大大的紅燈籠，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正堂院裡有四五處火堆，上面架着乳豬、羊、牛等，唯獨沒有鹿。

不過想想也是，青城山乃鹿神後裔，怎麼可能烤鹿肉吃呢。

衆人見江瓊背着個人進來，忙上前叽叽喳喳問道：“少主，這是怎麼了？”

“少主您這麼尊貴的身份怎麼能背人，讓我們來背吧！”

江瓊笑說：“這是我小姑姑江瓊，就是你們一直好奇的，我小叔叔在堯山認的義妹，不是外人。”

衆人忙拜道：“原來是洛離長老，拜見洛離長老。”

洛離一驚，“長老？！”

怎麼又給她長輩份了！

一儒雅男子緩步從殿内走了出來，笑道：“你是阿臨的義妹，是阿瓊的小姑姑，自然就是青城山的長老。”

江瓊解釋道：“小姑姑，這是我爹，青城山大祭司。”

青城山崇敬神明，其領袖既是族長亦是大祭司，這位大祭司洛離時常聽江水臨說起，他名喚江水流。

江水流瞧了眼洛離披着的大氅，責怪江瓊道：“你怎麼主事的？怎麼尋了件男子的大氅給你姑姑？”

洛離一愣，這才發覺自己頂着風雪而來，身後不知何時被披上了一件大氅，隻不過這大氅…

未等她開口，江瓊便自己解釋起來了：“父親，我還沒吩咐人給小姑姑送大氅啊，這件大氅…應該是…雲淩君的吧？”

江水流瞧了眼雲淩，又瞧了眼洛離，自認為已經明白了幾分，但礙于在場人多口雜，他便又闆起臉道：

“胡說，金丹以上的修為哪有怕冷的？雲淩君何時穿過大氅？分明是你這孩子做事錯漏，撺掇着雲淩君給你開脫，還不給你小姑姑和雲淩君賠罪！”

江瓊不明就裡，但覺得父命不可違，糊裡糊塗地道：“小姑姑，雲淩君對不起。”

江瓊這少年實在是憨傻的讓人心疼，洛離想替他解釋，又恐違了江水流的面子，便順着他們道：“好吧，那就罰你今天除夕夜陪小姑姑我喝酒！哈哈哈哈哈哈！”

“好！”

江水流忍不住贊道：“性子爽朗不扭捏，果然對我江家的脾氣，像我江家的人！走，妹妹，雲淩君，咱們喝酒去！”

青城山的春節果然如江水臨所說的一樣熱鬧，白日裡有雪下烤肉，午後有圍桌葉子戲，在等待子時的年夜飯之前，甚至還有盛大的篝火晚會。

隻不過奇怪的是邀請她來過年的江水臨，倒是隻有午後短暫的出現了一次，整個篝火晚會都不見人影。

青鸾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興奮極了，與江瓊和幾個梅花鹿弟子玩得不亦樂乎。

隻有雲淩像個看客一樣，一個人坐在屋頂靜靜的看着這場熱鬧。

洛離有些奇怪，便過去坐到他身旁，問道：“既然不喜歡熱鬧，為什麼來青城山？該不會是前幾日給我的一百年法力，你想要回去吧？”

雲淩淡淡啟唇，“沒有。”

洛離追問道：“沒有不喜歡熱鬧，還是沒有想要回法力？我怎麼覺得你今日怪怪的？”

雲淩沒有回答。

洛離歎歎氣，又道：“雲淩君，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心悅你吧？”

雲淩面色如常，看起來沒有一絲意外的樣子，緩道：“為什麼。”

洛離想了想，笑說：“可能因為你的救命之恩，可能因為你的姿容絕世，還可能因為你隐隐約約給我一種感覺，你也中意我。”

雲淩轉回身，道：“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嗎？那為什麼堯山試煉結束後，你待在堯山那麼久，還替我作保讓我有時間查出眉茗嬌冤枉青鸾？這一年多來我雖常在堯山修行，但每次下山除妖都能碰見你，這也是巧合嗎？”

“我隻是做該做之事。”

“該做之事？你是昆侖的弟子，西南才是你需要時常鎮守的地方吧？”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

“當然。”

“好。”

雲淩直勾勾地看着洛離，冷冷道：“因為隻有你的血能治愈我的眼疾。”

洛離不解：“為什麼隻有我，昆侖、堯山、青城山、碧山到處都有好醫修，我不信隻有我。”

雲淩：“你不必知道原因，隻需要知道我幫你，是為了與你交易。”

洛離的眼神驟然暗了幾分，道：“那你現在算什麼？我現在沒有危險，青城山的人也不知道你今日過來，你在這裡待了一整日，又是為什麼？”

子時将近，青城山頂已燃起了煙花。

以前在月洲時，每個除夕她都是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看萬家燈火，她曾無數次想過，她倒在哪家門口别人會看她可憐，收留她進去一起過個年呢？

但她一次也沒有真的實施過，她每次走到那些人家門前，聽到屋内的歡聲笑語，便突然心怯了。

縱使她多麼的想要陪伴，想要家人，想要朋友，可那些不是屬于她的，她強行去要隻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可憐。

其實她不怪雲淩所說的與她隻有交易，她其實還有一絲慶幸，自己這個人也算是有一些與衆不同，否則真的要一輩子待在月洲了。

隻不過人總是貪心的，她承認她在第一眼見到雲淩的時候就覺得他恍若天人，後來她幫他治眼疾，他雖然從未見過自己陣容，但到底朝夕相處了幾日，她短暫的奢望過他會對自己也有一絲不同。

可是她沒想到他居然那樣高貴，她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堯山卻連大門都進不去的時候，竟然發覺他竟然是名動仙宗世家的雲淩君，他巨高臨下的對她說不認識，她心裡不止傷心，還有一絲自卑。

她本以為他們之間大概緣盡于此了，但是有了江水臨力挺，她竟然一夜之間也有了個“尊貴”的身份，堯山女帝首徒。

她突然又卑劣的生出了一些歪心思，若是她真的可以擔起女帝首徒的稱謂，日後與他頂峰相見，也是一段佳話。

不過今天雲淩将話說的這樣清楚，她想，日後他們大概不會再有日後了。即便是有，也就是如他說的一樣，各取所需。

洛離覺得自己不難過，心口雖然悶悶的，但她一定不難過。從小到大，美好的事物全都與她沒什麼關系，她能遇見雲淩這樣谪仙一樣的人，能知道世上還有他這樣美好的人存在，已經很好很好了。

雖然她真的很想他可以在站上神壇的時候垂眸看她一眼，雖然她真的很想在他心裡有一點點自己的位置，她卑微的想，隻要他的心裡記得一絲與自己的回憶，她此生也值了。

滿天星空下的煙花一朵朵爆開，絢爛極了。

洛離一直偷偷看着雲淩，她早就将他的樣子記在了心裡，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

她甚至覺得今夜的煙花隻屬于他們兩個人，她自私的認為，至少今夜的雲淩為她停留，今夜的他是屬于她的。

然而煙花一縱即逝，青城山頂迎接新年的鐘聲已經響起，她再沒有資格在他身邊停留。

她轉身離開，雲淩從星空中斂回目光，緩緩轉身，看着她的身影，似有若無的呢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