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瑩月下火影不停躍動,炙熱的焰火在搭建一層樓高的祭台中央旺盛燃燒。
龜甲骨丢擲火中,站立台上的耄耋老者眼珠渾濁,裡邊倒映着因燒灼逐漸覆蓋一層黑質的龜甲。
随火焰的侵蝕,龜甲骨變得四分五裂。
他口中不停念叨神秘的咒語,在一陣急促的語調中,手中的拐杖重重敲擊站台三下,逐一挑起龜甲落于台沿邊的金盆裡。
做完這個動作後,人才不斷從台下跳上來到他的身邊,祭台底的周圍已經圍滿了許多人。
上台來的是一男兩女,其中一位面目肅穆的女子和老者穿着同樣遍布符文的巫袍,她一臉恭敬将人攙扶去盆邊,剩下的那兩個則是穿着充滿異族感的服飾。
“大巫,如何?上邊講了什麼?”男人忍不住開口詢問道,面目充滿了嚴肅緊張。
巫女目光平靜道:“族長,莫急。”
大巫顫顫巍巍盤腿坐地,拐杖交給巫女恭敬遞到他跟前的雙手上,他的身側早已經放置了各種裝滿物品的小金碟。
抓取幾樣蔔算物随意丢進小石鍋裡,舂搗幾番,再小心翼翼裝入紗布裡包裹紮緊,丢入水盆裡浸泡。
待時辰差不多後,水瓢舀出清透的液體澆灌進金盆中,原本布滿灰燼的龜甲褪變回原樣,留下燒通紅後又變得黝黑的符文。
他做的這些過程中,無人出聲驚擾,皆靜候在一旁等待。
“上面充滿了不祥,禍亂,動蕩,大災,覆滅之意。”大巫輕撫甲骨上的水痕,枯瘦幹癟的黑指尖沿着上方字符逐一辨認讀識。
被稱為族長的男人面色發白,他的脊背不自覺僵硬提拔直起,喉結發緊滑動。
與他親密靠在一起的族長夫人,整個人已猶如風中搖擺的獨木搖搖欲墜,愣怔呆滞道:“這孩子如果要遭罪,不受人祝福……”
紅着眼顫音道:“為何要讓他降于這世上。”
“這是贖罪的神明。”
大巫肉眼可見的氣息萎靡衰頹,眨眼間變成一副隻剩皺皮貼骨的軀殼,飽含智慧的眼中透露着決絕盯向前方黝黑的天際道:“封印祂。”
話音剛落,全身定住般一動不動,盤着腿閉目長眠。
族長夫人承受不住捂住臉失力癱坐地上,無聲哭泣,男人輕撫過她的黑發,最後擁住她入懷。
“怎麼會這樣……他還那麼小……”
“魏夫人珍重身體。”
巫女握緊權杖,掌心間感受到由曆代巫人傳承下的權杖裡的磅礴巫力。
“大巫直到最後都在履行他的職責,他從不愧于涳氏子民。”巫女垂眼看向台下那些舉着火把的人,照着大巫生前的做法,敲地三下,金光如繭纏繞他的周身。
巫女朗聲道:“乾關三一年季春月一十日十更夜,多奇大巫永眠,享年四十七。今後由我芸巫繼任,直到身死道消方至罷休。”
權杖再次重落三下,低沉厚重的金鐘聲憑空響起,金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化作金粉飛揚雲間,台下的人群神情虔誠跪拜俯地,送别老者的哀嚎聲不斷傳出。
涳族巫位代代單脈相傳,繼任者皆自幼便受栽培。每任巫者壽命短暫,不足五十餘,故辭世時,默認繼任者上位接替前任。
擅蔔可召仙神異獸的巫人作為通天靈者,天生親近天道法則,得天福澤可窺天機,每辨天機一句,耗壽十載,多奇大巫為涳族從古至今最為智慧者,知天曉地,明陰陽八卦,知人事人和,明奇門遁甲。
他畢生道洩兩次天機,一為當年落入劫難的涳族渡劫,祭天耗壽求得異獸出手相助一次,二為占蔔降至涳族異象吉兇,耗盡壽命。
為防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大巫遺體,曆任離世時都會将其歸泯于天地。
“我們是大千世間裡,于雨霧迷茫中所誕生的世族。”
南芸轉過身,目無慈悲冷漠對人道:“涳族能走到至今,離不開所有族人的同心。”
男人面目悲怆,撇過臉深呼吸道:“知道了,赤子……”
魏夫人搖頭并不願意面對現實,哭岔氣道:“我兒……我兒他才出世二月餘,怎能這麼早就離開我身,你們這是要剮去我的命啊!”
垂眼沉默,南芸又道:“那孩子最多能待在夫人身旁一年,到日子後就必須帶走。”
魏夫人還想再争取一番道:“可是!”
“夫人,還能再陪錦兒一年!”男人深知巫女此番話語是替他們承擔了多大壓力,出聲制止道。
多奇大巫在族裡的地位舉足輕重,由他囑咐的話無人不從,哪怕方已離世,也依舊備受人尊崇。在他的遺诏裡,稚子需與未出世的妖獸即刻遷離族群,于外界供養,否則涳族将遭劫難。
攸關族人的存亡,身為族長的男人聽到預言的那刻起,心中痛難言語。
“神明未經召喚而來,”南芸走上前輕聲道:“浩蕩将至。”
兩月前魏夫人誕下麟兒之時,正午時辰天生異象,血月與紅日并存天際,方圓百裡驟然寂寥無聲,生靈隐匿躲藏,萬物出現了凝滞生長足有半月。
接随嬰兒落地啼哭,涳族聖池中央一同出現了顆金光碩大的巨蛋。
獸蛋懸浮水面,殼面覆滿精琢古老繁紋,充滿威嚴的靈威不斷釋靈昭告人族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