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遙師傅總說功夫都有學完的時候，但心境沒有，同等功夫的人比的就是誰心境高誰赢。

“但心境這個東西吧，并非是一成不變的。有的人看似沉穩平和，說不準就因什麼小事道心破碎了，反而有些表面看着爆炭脾氣的，跌倒了罵幾句還能爬起來。所以小寶珠呀，别老練武，跟我們品茶觀雲，正是平常之事才能煉心呢。”

嗯，雲遙真人所擅長的怒海拳法剛猛至極，學藝時孟寶珠每每被其打飛數裡，向來對于他老人家所謂的煉心之學持保守态度。

現在看來，師傅說的沒錯，她确實還差得遠呢。

自己都未修煉到家，所以才教不好徒弟……

紅狸一邊淌着淚一邊爬下床幫孟寶珠倒水去了，孟寶珠接過杯子喝了兩口，眼神慈愛地看了兩眼小徒弟，雖偶有調皮，但心底純善，好好教導會成為一個好孩子的。

小熊貓後頸的毛毛顫顫巍巍立起來，怎麼忽然感覺師傅看向她的目光怪怪的？

靜海真人的到來解救了小熊貓。

容貌未改，但神情看着比五十年前老了不止一籌，胡子一大把了，哭得跟紅狸沒什麼兩樣，兩顆眼睛腫得桃子似的，可見這幾天都沒少哭。

“嗚嗚嗚嗚，我可憐的寶珠啊！”

被掌門師兄抱住痛哭，孟寶珠無奈，剛哄好了一隻，又來一位。

好不容易把掌門師兄哄住，聽他絮叨這些年宗門有多麼艱難，弟子們有多麼不聽話，他的胡子被氣掉了多少根……

靜海真人講話啰裡啰嗦，不像一派之首，倒像個家裡有十幾個孩子等着吃飯的老父親。

孟寶珠覺得很懷念。

以前她也有故意裝聽不懂掌門師兄的話，敷衍以對的時候，現在隻覺得很溫馨。

“不管怎麼樣，總算是回家了！”

“嗯，回家了。”

似乎有着無聲的默契，他們誰也沒提起孟疋之。

巨鲲之背上駝扶着仙山，白鹭飛過虹橋留下清亮的鳴叫。

遠離人間的煩擾，平平淡淡的生活，也許這就是幸福吧。

孟寶珠帶着紅狸将玄武峰的小院子打掃幹淨，出乎她意料的是，這裡并不是很髒，可能是藍澱偶爾回來時會打掃。

宗門的一切都好像沒變，但道法講堂内寥寥的蒲團仍訴說着時間的流逝。

為了挽回宗門的聲譽，也為了沿海一代百姓的安甯，松海真人、藍澱皆帶領弟子下山除魔，一年也回不來幾次。

因宗門名聲的影響，選擇拜入塵生門的弟子越來越少，甚至出現了拜入山門幾年後了解到修真界信息的弟子想要脫離宗門的情況。

對于想走的人，靜海真人皆放其離去了，強求隻會生怨，不如随他去。

孟寶珠啞然。

種種困厄，皆因她而起。

*

第六十八号柏樹死了。

原來并非生命力堅強，而是内枯而外榮，欺騙了他。

“那個……尊上……樹，還種麼？”

亡女在院子門口探頭探腦，真是的，一幫子膽小鬼就知道推她來，欺負她人美心善！

極冰冷的一撇幾乎将亡女凍傷，她連忙将樹苗放到門口，不敢回頭地跑了！

孟疋之放出結界将院落籠罩，仿佛自我放逐。

心口已經完全不疼了，剩下比疼痛更可怕的空虛。

食指擦過臉頰，抹消了靈力僞裝，一條猙獰的傷痕從嘴角上面一點的位置蔓延到顴骨。

明明可以施展法術治愈，但他卻沒有做。

師傅真的很生氣吧，她不會再原諒我了。

[放我出去！]

霄月……

[你還記得是因為什麼給我取的這個名字嗎？你忘了！你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原來的孟鴛鴦了！]

她會恨我嗎？

[恨？恨一個人太浪費力氣，她隻會後悔，後悔救了你，後悔教導你！我也後悔救了你！]

如果我現在死了呢？

[那她大概會很高興吧！放心，我們都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的！]

孟疋之還不能死，哪怕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給他帶來難以忍受的痛苦，他現在也不可以死。

英雄的歸來需要接風，而惡人，需要在适當的場合落幕。

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清除污點。

在這之前，他還需要掃淨一些害蟲。

師傅，再等等我，我會給您留下一個幹幹淨淨的世界。

死去的樹會化作泥土滋養新的樹苗，而總有一天小樹會長大，長得枝繁葉茂，為人遮暑納涼。

*

随着大雪山冰心谷一役的幸存者回到各自的宗門，魔尊之師複活的消息也仿佛長着翅膀一般傳遍了修真界。

有的人驚愕，有的人擔憂，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暗潮湧動……

不管如何，人們的目光都将集中于遙遙大海的那座仙山。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憂喜聚門兮，吉兇同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