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位當朝三皇子,栖真卻是知道的。
昨晚問過藍心大容皇族的情況,當時她還覺得奇葩,因為在她印象裡,中國曆史上很少有像大容這般沒有亂七八糟後宮的皇室。
大容曆朝僅一帝一後,本朝帝後共育三子,大皇子早年入了神宮,不算皇室中人了;三皇子六歲因病薨逝;至于二皇子,就是現在的大容太子……照藍心說法,不提也罷。
原來這一幅畫中的孩子,就是藍心說過的不在了的三皇子。
畫像上,是一個和小包子年齡相近的小孩。
栖真盯着那個孩子的長相,越看越心驚,她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無甚異樣。
至此,她也算轉過彎來。
隻怕身後這位作陪的神官長大人,就是早年入了神宮的皇長子,難怪畫上孩子的眉眼和他有幾分相像。
這位洛塵神官身為神宮中人,又為皇室,不正是可以名正言順上山進塔之人?
一番琢磨隻在電光火石間,栖真轉身,試探着問:“昨日見到的那些祭童,好像有一個……和三皇子長得有點像。”
昨日沈蘭珍在宮道上追着祭童,狀似瘋癫,洛塵早已封鎖此事不可外傳,此時聽她提及,略沉吟問:“沈部像覺得裡面哪一個,長得像三皇子?”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這話問得有些技巧,細想讓人不易作答。
她若不知三皇子模樣,昨日又怎會覺得隊裡有人長得像?
栖真腦中警鈴大作,意識到自己造次。
這個話題引申下去漏洞百出,她臨時起意,根本來不及細想如何自圓其說,隻好倉惶地垂眼道:“這幾日恍恍惚惚的,腦裡總有個穿大紅吉服的孩子在叫喚,問我他要被帶到哪裡去,我又哪裡說得出來呢?”
面前一時無聲,栖真頓了頓,偏頭望去:“那些祭童現在哪裡,殿下知道嗎?”
這小女子向來颔首低眉,溫馴得很,在他面前何曾有過這般勾人的眼神。洛塵把目光從栖真臉上移開,說:“祭童現下都在塔裡陪伴母後煉化,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
栖真往前半步問:“既然稱為祭童,是要行獻祭的事嗎?”
“祭童乃童子之身,純陽之體,真氣充沛,悠遠綿長,可大大加速母後神識煉化。”靠得有些近了,洛塵不得不迎上面前殷切的目光:“前提是,祭童身不可傷,氣不可竭,否則母後神識煉化完成,也會被神明所棄。”
身不可傷,氣不可竭!
在四十九天裡身不可傷、氣不可竭,是否意味着小包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栖真壓抑着狂喜,出口的話都帶出不自覺地輕顫:“他們出來後,會被送去哪裡?”
“放肆!”
殿外擲地有聲,一道冰冷呵斥穿過大殿,刀鋒般襲來:“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人未到,氣先至。
栖真被一股無形之氣猛然推開。
洛塵想要摻扶,卻瞬間縮回手,轉身的一刹那,臉上換回慣常的寡淡神色,像覆了一層未遇春晖的冰,對來人行禮如常:“師父。”
藍心跪倒,吓得頭不敢擡:“拜見大神官。”
栖真終于站穩,一臉懵逼。
大神官?
但看來者年齡和服飾,貌似是這間神宮的大BOSS。
她瞬間進入備戰狀态,雖然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場面為何突然劍拔弩張。
大神官穿過大殿,走近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酒氣從式樣繁複的金玉長袍上飄來,威正的長臉上,人到中年躲不過去的細紋裡都隐隐泛着酒紅。
一跺手中權杖,聲音在大殿泛出回響,大神官聲如洪鐘,喝問道:“此乃何地?什麼人都能進來?”
洛塵解釋道:“沈部像隻是來給皇後娘娘上柱香。”
大神官充耳不聞,沒看洛塵一眼,隻對栖真喝道:“跪下,給我背宮規!”
栖真頭皮一麻,隻好跪下。
可是背宮規……
怎麼背?
“呵,今日倒來了個倔的!”見沈蘭珍一言不發,狀似忤逆,大神官額間川紋皺成一條,揮手讓外面候着的小神官進來,下令道:“拉出去,藤條伺候!”
栖真雙目圓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她做什麼了,就要被藤條伺候?
不由看向邊上的洛塵。
可是此刻,這男人五官凍結,渾身散發着不近人情的氣息,好像剛才展現的脈脈溫情,全是她眼瞎。
栖真隻好退而求其次,轉頭去瞧藍心,藍心收到她求助的眼神,戰戰兢兢開口:“大神官息怒……沈部像适才、适才就是頭暈……她絕對沒有要觸碰神官長的意思。”
栖真趕忙回想,她剛才碰了洛塵?
好像一激動是伸了個手,但她怎麼可能主動碰他呢?
況且,她也根本沒有碰到他啊!
不!重點是即便她真地,不小心,碰了這個男人一下,為何就要被藤條伺候?
栖真畢竟不是真正的沈蘭珍,她早過了初出茅廬的年紀。
心念電轉間,栖真學着他們說話的腔調,擡眸,對上大神官帶着怒意的眼,鄭重道:“娘娘靈前甚是莊嚴,豈容半點不敬之意,更别提有傷風化之舉。”
她冰雪般的眼眸炯炯有神,帶着氣勢,一眼掃去,把奉命上來的小神官釘在原地,一時沒敢過來拖人。
“蘭珍在娘娘跟前多年,也是知禮之人,怎會和神官長大人拉拉扯扯?”栖真重新看向大神官,語速雖緩,出口的話卻擲地有聲:“殿下看錯無妨,但在娘娘靈前,還是慎言得好。”
藍心看着沈蘭珍跪得筆直的背影,瞠目結舌。
同樣意外的還有大神官。
這司軍之女今日轉了性?竟敢拿話擠兌他?真是勇氣可嘉!
他咧嘴,終于轉眼盯着面無表情的洛塵:“多少年了,護神大殿也有能說‘不’的人了,她哪來的底氣?”
又對栖真勃然:“一壺神仙釀換不得我眼花,娘娘跟前還有不知‘神宮中人不可近身’規矩的人,娘娘神識在上,座下明知故犯之徒,打不得了?伸手!”
為着沈蘭珍敢于反抗的勇氣,也不讓人拖出去了,就在殿裡打。
泛着冷冽的藤條抽出幾蓬血來,大神官像是嫌血髒污,衣袖一揮地面立淨,三鞭過後讓人收手,冷聲道:“下回見着神宮中人,該當如何?”
冷汗淌了一臉,栖真咬牙道:“繞道走。”
得上位者首肯,終于可以離開,掌心橫亘三道鞭傷,起身都困難,藍心趕忙上來摻扶。
血滴一路,栖真垂手往殿外去,再沒看那位全程袖手旁觀的神官長一眼。
誰知穿過長長正殿,跨上出門台階的那一刻,變故就在此時發生。
隻聽身後大殿上傳來一陣奇異的嗡鳴。
栖真沒忍住回頭看去,發現這個聲音是那塊黑色巨石發出的,黑石頻頻震動,像憑一己之力出聲示警。
“有人闖結界!”握藤鞭的小神官驚呼。
大神官擡手,一道亮光自指尖射向巨石,烏黑石面波紋湧動,竟然現出清晰的圖像。
圖像裡,藍天白雲下,一頭碩大的黑鷹展翅翺翔,三匹駿馬在原野上急速奔馳。
中間領頭的騎者身姿矯健,氣勢如虹,轉目朝天上打個唿哨,鷹俯沖而下。
轉頭間,一張與神官長幾分相似的臉,在陽光下白晃晃地紮眼。
護神大殿裡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這是誰?
别人認不出來,大神官和洛塵對視一眼,卻絕不可能認錯。
“太子……回來了。”
大神官眼中再無欲蓋彌彰的酒意,出聲低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