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了兩字,又戛然而止。
栖真一下站起身,多少帶出點費人揣測的逃避意味:“我先走了。”
洶湧的濤聲撞擊船幫,驚起群鳥飛離高聳桅杆,洛塵沖口而出:“又要躲我嗎?”
栖真頓步,心裡一驚。這男人做什麼?要捅破窗戶紙嘛?
濤聲鳥鳴隔絕在外了,隻有狂放的心跳在胸腔裡作亂,洛塵起身。不就說破嗎?他不敢嗎?
“你因我見死不救而惱我,又因碧淨殺魄池相救而謝我,惱也好謝也罷,我隻想問一句。”
眼裡映着糾纏的碧海藍天,洛塵定定注視她,終究問出口:“那晚,就是殺魄池那晚,你為何那樣做?”
“蘭珍做什麼了?”栖真反問。
雖然有過懷疑,但沒辦法确認,此刻确實是摸不着頭腦她才做此反問。
洛塵一愣,深吸口氣,竭力壓下一腔情緒,眼中有疑惑,也有某種結論下定後的傷心和無奈。
她不認?
她居然不認!
那晚她熱情似火,為此他作繭自縛。為何明明是她挑起,她卻能當沒事人樣?
可那些讓他夜夜無法心靜的場面,他也确實沒法當着對方的面再複述一遍。洛塵意識到自己落入無法自證的困窘中,心下很有些惱怒,撇過頭,露出微紅的耳根道:“沈部像既然如此說,當洛塵多嘴了。”
長袖輕拂,便要走開。
誰知栖真聲音略高地叫住他:“殿下。”
洛塵再次看她。
唉,不能再這麼不清不楚下去了。
栖真雖然不明白洛塵問的是什麼,但她直覺今時今日是個契機,她得抓住。
“那晚蘭珍神志不清,記不得發生何事,但有句話一直想講。”
栖真用最真摯的語氣,抛出最理智的話語。
“蘭珍在宮中數年,殿下從不因我是司軍之女看輕,反而照顧有加。蘭珍一直心懷感激。可殿下是身負戒律契的神宮中人,未來更是神宮之主。蘭珍不想您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最後有悖戒律,遭契約反噬。”
“蘭珍年紀小不懂事,有些事可能處理不當。既然今日殿下問起,便說個清楚。蘭珍心中無人,也不願嫁人,隻願宮中事畢,回家守着司軍府過點閑雲野鶴的日子。殿下肩負大容安危,責任重愈千金,别再為蘭珍操心了。”
長長一段,字字清晰,落在洛塵耳裡,重點不過四個字。
心中無人。
好個沈蘭珍,居然說自己心中無人。
内心劇痛。
這些年難道是他會錯意?
也是,不能娶妻不能親近,他有什麼資格問她心意?
可他從小循規蹈矩,隻有面前人是他心之所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和念想,再不道明心迹他要瘋了。
洛塵一笑,有自嘲,也有破釜沉舟的快意:“過去總沒機會說清,今日得沈部像直言,也不瞞你。”
他眼神堅定下來,撤去心頭纏繞多年自我束縛的藤蔓,露出堅毅不折的本性來。
“我當然知道自己神官身份,原該活得木知木覺,什麼情感都不該有,可我總想要你知道,這些年我實心系于你,過去如此,現下如此,未來仍将如此。”
這話說得毫無轉圜餘地,真是直抒胸臆。
見沈蘭珍神情震驚,洛塵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還是被這番話給鎮住了,眸光深深,繼續道:“我沒想越界半步,也從不奢求回應。你出嫁,我自送上祝福;你想過閑雲野鶴的日子,我也不阻你,隻求你日日順遂事事順心。但人生且長無法預測,将來遇上無法解決之事,望你不生芥蒂盡管找我,無論何時何事,幫到你我自開心。就一條,别再躲我了行不行?”
栖真傻傻站着,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是她估錯了嗎?
照她理解,洛塵和蘭珍的感情再濃也得深藏心底。完全沒可能的事,何必說破呢?而且以洛塵素來隐忍的心性,怎會如此沖動?
可原來…那竟是一份深到連傳統、身份、性命都無法阻止的感情了?
栖真抿唇,欲言又止。
代替真正的沈蘭珍站在洛塵面前,親耳聽見這個芝蘭玉樹的男人不求回報的真摯告白,她是感動的,很感動。
沈蘭珍啊沈蘭珍,得天地間如此真情,得這樣一個男人全副心神牽挂于你,你何其有幸!
栖真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殿下一番情誼,蘭珍無以為報,在此謝過了。”
又看着洛塵笑道:“隻是最後一條,照蘭珍看,這些日子倒是神官長大人躲我躲得更勤快些呢。”
她道謝、玩笑,看似輕松,就是不回應。是狠的。洛塵隻好跟着微笑,心裡難受至極,總盼她再說些什麼,卻聽她清了清嗓:“蘭珍不求姻緣,不過真想去那姻緣洞看一看,趁天色未晚先走了啊。”
什麼?這就要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洛塵愕然,以前怎沒發現這小女子滑不溜手?
“找到他們…就一起回來。”對話戛然而止,風度讓他不會阻攔,再不情願還是順應點頭。
栖真走下甲闆,于背後痛苦焦灼的目光中,消失在港口密密的人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