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晚了,那鬼今晚不來。殿下也累,要守還等明天吧。”
風宿恒卻道:“早點解決以免節外生枝。”
栖真沖口道:“我怕!”
門口身影頓住,像是覺得沈蘭珍說這話還挺新鮮,“你怕?”
栖真苦哈哈:“躺着動不了,越想越怕。”
月華中,太子聲音透着無奈,隐隐帶着好笑:“我在外面,怕什麼?”
“睡不着會胡思亂想,殿下之前問蘭珍做什麼夢,聊聊?”
身影猶豫片刻才靠近。
瞧這不情不願的架勢,敢情我是荒郊野外的聶小倩?栖真面上卻道:“白日裡說很多事總覺夢中經曆過,有時連我都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這是真的。我的夢光怪陸離,隻能描述,沒法解釋,殿下想不想聽?”
房中無處安坐,風宿恒隻好坐到床尾邊沿,離人最遠處:“你說。”
栖真看着頭頂粗粝的房梁,靜了片刻開口道:“夢中我不在大容,也不在這個世間,我在另一個地方。那是出門不用帶銀子,趕路能騎鐵驢子的地方。”
語氣柔下來,帶着隻有自己知道的隐秘:“為什麼不用帶銀子呢?因為每個人手裡都有巴掌大的盒子,裡面存着銀子,買東西時一掃盒子就能付錢。鐵驢子就是一種鐵做的機器,配上四個輪子,吃油,跑得比馬車快一百倍。”
“那世界有很多書,但大家想知道什麼,不一定去看書,因為每個人家裡都有一面黑鏡子。幾億,幾十億,幾百億塊鏡子靠網互相連通。不是捕魚的那種網,是肉眼看不見但真實存在的一種網絡,海量的知識靠這個看不見的網傳到鏡子裡。你想知道什麼問鏡子就可以,是不是很神奇?”
黑暗裡傳出一聲嗯。
栖真見風宿恒果然隻傾聽,不置評,心裡高興,打開話匣,說了好多那個世界的“稀奇古怪”。
說得模糊,但相信對風宿恒這個古人來說,足夠耳目一新。
這還是她到大容後第一次跟人唠這些。說得久了,才發現講得過于興奮,便習慣性找補:“我不知為何夢到這些,但夢裡世界太誘人。不怕殿下笑話,有時白日遇到煩心事,蘭珍會想不如待在夢中别出來了。”
風宿恒聽了許久,終于問出一句:“你在自己夢中,又是怎樣的人?”
她描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就是通篇不提夢中的自己。
黑暗裡一時沒聲音,稍時才聽栖真道:“殿下不累?沒别的地方能睡人,您要不将就一下,躺下閉目養神?”
風宿恒道:“坐着就好。”
栖真忍痛翻身,從平躺變側躺,背對他,把外面一塊床位空出來,信誓旦旦:“我睡相好,不會滾來滾去,不會碰到您一片衣角。我記性差,出了這個門,什麼都不會記得。”
表态到這種程度,身後仍無動靜。
栖真不知該為柳下惠拍手叫好,還是索性let him go,最後努力一把:“您躺下,我就回答那個問題。”
木床一沉,耳邊傳來窸窣聲,栖真松口氣,對着離自己鼻尖隻有五厘米的灰牆道:“是個瘋子。”
“瘋子?”
聲音明顯向外,後背沒感受到人體熱氣,當中隻怕還隔着太平洋。
栖真用食指扣牆:“一個一會兒覺得自己病得無可救藥,一會兒又想拯救世界的瘋子。”
黑暗中聲音意外:“有意思。”
栖真幽幽笑起來:“每日按部就班地生活,一轉頭又覺得自己是保護神,救下全世界,全世界就會愛她。您說,世上怎麼有這麼奇怪的人?”
“每次都做同樣的夢嗎?”
栖真嗯一聲,輕緩的鼻音,想為對話劃上句号。
兩日徘徊生死線上,早已身心俱疲,現下不覺悄悄打個哈欠。
輕微響動,遮掩得再好,也逃不過身邊人的耳朵。
太子殿□□貼地不說話了。
……………
月光在坑窪不平的地面緩緩移動,身後呼吸變得綿長,風宿恒不用回頭,也知沈蘭珍又縮成小小一團睡着了。
他悄無聲息下床,飛身去對面房頂,雙手交握,墊着後腦躺下。
月夜下隻聞遠處潮汐,荒島一片寂靜,像被遺忘的角落。隻有屋中極輕的呼吸,小刷子般撓着他的心。
又是一日生死奔波,他當然累,但正因為累,躺在堅硬的屋頂,沐于皎潔的月色,白日裡無暇顧及的念頭失了屏障,悄然冒頭。
他心間有一把鎖,鎖住此生所有的知慕少艾。三生姻緣洞那一撞卻把鎖撞壞。
身非局中人,何攬此間事,他不應該!
至于撺掇着拉郎配什麼的就更無聊,看她煩,看她氣,看她就差跳腳否認,他逗爽了。
風宿恒拔了根房頂荒草,對月晃來晃去。
這段時間,總覺耳邊軟軟蠕蠕聽見有人叫他“師父”。
師父……
師徒之誼,多出一點關心……也沒什麼吧。
他呼出口氣,靜下心緒,疲累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