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落地,風宿恒立時松手。
栖真揉着酸痛的手腕偏過頭,借着打量四周,呼出一口長氣。
這地方很熟悉,不久前他們剛來過,不就是那個海邊港口嗎?
碼頭上各色船隻猶在,玩風月寶鑒的白沙灘猶在,海岸線上長長的攤位猶在,但現在看上去又相當陌生。
因為沒人!
天色已暗,照說漁民收攤回家也很正常,現下這片港口卻黑暗死寂,沒有一絲燈光,不見一個人影,簡直毫無生氣。
栖真疑惑地看了一眼風宿恒,他先行一步,她隻好趕緊跟上。
走了幾條街,整個鎮子确實無人,連條看門狗都沒有,這裡除他們兩個活物,唯有月光下地上擦邊重疊的一雙黑影,讓人瘆得慌。
風宿恒找戶人家推門進去,見房内家設井然,并無異樣,他又接連看了幾戶也都一樣。
栖真暗自琢磨,這地方發生什麼事了?看起來當地人撤離得并不匆忙,但問題是人都哪裡去了呢?
若在以前她和風宿恒必會交流想法,互通有無,現下兩人雖沒離對方半步,卻都不開口。
風宿恒摸排完幾戶人家,腳步一轉往西出鎮去。
兩人走了一段同時停下腳步,眼睛盯着月光下某處,不約而同上前查看。
興許他們動作太同步,下意識對望一眼,栖真裝作查探痕迹,率先避開視線。
鎮上都是石闆路,而此處已近小鎮邊緣,接駁的是荒郊野外那種土路,路上腳印就比較明顯。
這裡是出鎮要道,來往人群絡繹不絕,留下腳印很正常,可細看就會發現不對勁。
首先,腳印數量極多,且深淺一緻,仿佛是一大群人同時踩過留下的。
其次,腳印都指向同一方向,全往鎮外去。
而最古怪的是,栖真估摸了一下,即便過去的是一大群男人,這腳印也未免大了些。
她還蹲着思量,風宿恒已經起身,越過她往前走。
他頭都不回,像要獨自走遠,栖真瞪着他的背影就是不起身。
風宿恒越走越慢。
栖真默默從一數到十,蹲着不動。
風宿恒終于不情不願停下腳步,背手望月,久到栖真沒辦法,隻好拍拍裙子跟上,兩人才相綴三四步繼續上路。
小鎮外是片樹林,栖真知道往前騎行一個多時辰會經過一個叫釀泉的村落。她之所以記得村名,是因為村中有口大井。當初他們路過時補過水。
聽村裡人說此井乃村中一寶,打出來的水有點甜,當時聽得她悶笑。而釀泉到千林中間還有幾個小村,看風宿恒現下一路前行的架勢,莫非想去釀泉尋找失蹤的鎮民?
越往前走林子越密,林梢擋住月光讓人看不清前路。四周莫名沉寂,無一絲蟲鳴鳥啼,隻有兩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林間窸窣。
若非前面的風宿恒身着金玉色,能勉強襯出點光亮來,在漆黑樹林中隻怕連他背影都要看不清。
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栖真又餓又困,恍惚中周圍暗影憧憧的樹林好像消失了,視野裡隻有一個金色背影在前引領。
栖真掐起合谷,竭力拉回自己神智。
從神明大宮回來後,她雖心心念念返回現世,回憶現世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此刻她卻想起了同事窦詩。
有一次窦詩酒吧買醉,電話錯打到她手機上,她隻好半夜三更從辦公室去酒吧接人。
開車回去的路上窦詩又哭又笑:“是,他是富二代!家裡是社會名流,可以前我和他是站在一條線上的,無論遇到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平等對話,他沒覺得比我高一截,我沒覺得比他矮一點。可是當他知道我爸媽隻是高中老師時就變了個樣。他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把我和他放在一條線上了,他開始彬彬有禮,保持距離。你能說他負心嗎?不!我倆從沒捅破過那層窗戶紙!你說遇到這種男人我能怎麼辦?除了郁悶我還能怎麼辦?”
記得當時她還覺得奇怪,為什麼這種事值得她手下最得力的女強人頹喪到深夜買醉?
她還幹巴巴回了一句:“我沒遇見過這種男人,不是很懂。”
窦詩嗤笑:“你兒子都四歲了,哪裡還在乎男人。”
“男人到處有,再找一個呗。”
窦詩铿锵:“遵命,老大!”然後兩眼發直,等車子駛進小區時徒然哽咽:“……可我就是喜歡他啊。”
當時她隻覺恨鐵不成鋼。
好個恨鐵不成鋼!
柳絮回喜歡一個人哭得要死要活,窦詩喜歡一個人也哭得歇斯底裡,而她看的那些電視劇裡呈現的喜歡也是一番死去活來。
“喜歡”,為什麼是那麼痛苦的一件事呢?
她也喜歡易郄、蒙幻和顧醫生,可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啊。
好希望易郄和蒙幻快點找到女朋友,顧醫生和他家那位和和美美,甚至,即便歸之殊途……她好像也是喜歡風宿恒的吧。
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和心上人成了親,她又沒走脫的話,砸鍋賣鐵她的紅包也不會缺席。
隻是如今看來這紅包是送不出去了,她想給,風宿恒也決計不會要——他大概在心裡徹底把她拉黑了。
栖真想得出神,一下撞在前人背上,太子什麼時候站着不走了?
風宿恒伸手一攔,阻止栖真上前。
悻悻然從他臂彎窺視,前方三四丈遠,地上好像卧着一攤東西。
風宿恒走近查看。
天色雖暗,栖真随他靠近,待看清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具馬屍!
馬頭上皮毛還在,身體卻被啃出白骨。
白骨還很新鮮,什麼野獸那麼兇猛?
情況有點詭異,此地并非崇山峻嶺,人來人往的,應該很少有大型猛獸出沒,而馬屍還銜着馬轡,分明是馴馬而非野馬。出現在此,要麼是有人騎來的,要麼是拉車的。
她還在琢磨,就見風宿恒查完,起身便走,于是跟着他複行一段,果見前面有輛倒地變形的馬車,車轅上還套着一匹馬。不,确切點說,還套着一具馬屍。
隻是這一匹,也是從頭至尾已成白骨。
栖真心裡嘀咕,看馬車前進方向是往錦馳鎮去的,不知在官道上遇到什麼變故。
風宿恒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查看完繼續走。
至此栖真也謹慎起來,收起之前腦裡有的沒的,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周遭環境,這便覺察出越往前去空中鐵鏽味越濃重。
倏忽周身起了一層熒光,将她猝不及防包裹起來,直接浮到空中。
這不是當初風宿恒給慕容弄出來的法術球嗎?
栖真跌進柔軟的球裡,趴着球壁對外面的風宿恒喊:“幹嘛呀?”
風宿恒像聽不見她說話,自顧自拉着球走,無論栖真怎麼敲都不回頭。
往路上看,前面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地上顔色變深,一灘灘絡繹不絕,向前延伸。
栖真心中一沉……是血?
“怎麼有那麼多血?”栖真盯着風宿恒悶悶的後腦勺:“是不是有危險?放我下去!”
她不是不知道真有危險,待在法球裡才不拖風宿恒後退,但她就是言不由衷,就是不想放風宿恒一個人面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