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靈鸢露出詫異的表情:“何來怪異?”
“借屍還魂之類的事向來驚世駭俗,我雖非借屍還魂,到底不是生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事,不是人人視之坦然的。”
聶靈鸢扯了下嘴角,似乎在笑她傻:“忘了我夫君如何重生嗎?逆天改命之事确實驚世駭俗,但我既能做到,自然不是循規蹈矩、眼界粗淺之輩。我向來信奉蒼天有好生之德,世間有諸多不可言語之力。當初陛下坦言時,我确實吃驚,但不是不能接受。相反,更堅定了我和子鑒想要跟随姑娘的決心。放心,這事我們爛在肚子裡,絕不說出去。你盡管自在,無需挂心。”
栖真道:“多謝夫人垂青,其實我并不知道此後自己要往哪裡去,怕辜負你們心意。”
聶靈鸢一笑道:“我們既然追随于你,今日便随人稱您一聲主母,還請主母呼我靈鸢,不用客氣。”
栖真道:“夫人到底比我年長。”
聶靈鸢道:“我們誠心投靠,自然拿你當主母看。于公,求的是委任與信任;于私,求的是宜室宜家。”
栖真這才改口:“得靈鸢信任,栖真誠惶誠恐,不勝感激。”
聶靈鸢道:“這幾日我們住在玉茗山莊,是為等主母回來。子鑒已在附近尋覓待售房舍,等找到合适的我們就搬出去。”
栖真道:“玉茗山莊衆多院落,空着也是可惜。你們先住着,假以時日,我們好生盤算,再看之後如何置産。”
聶靈鸢同意,又道明日來讓子鑒拜見主母,讓她早些休息,這才離去。顔心見兩人談完,服侍栖真進屋用膳洗漱,也告退出去。
栖真躺在床上,渾身酸痛,大概之前睡太久,此刻怎麼都睡不着。
翻個身,看着枕邊規規整整放着的兩信三書,不由輕誦出聲:“……卿喚吾師,知爾待之戲言。然愚心切,靦然為師,願卿聽師微志…………為師餘念,唯卿安康,萬般保重,勿讓為師挂念………”
一封信,一下午她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待到夜深人靜,腦裡的句子如星河流淌,不知不覺背得流暢。
一天了,魂遊似的,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風宿恒就這麼走了。
臨去匆匆,未及面别……看他信中意思,未來很長時間,隻怕兩人再見不到面。
後悔死了,早知六梅樹下最後一面,她又怎會喝醉?閉眼前兩人還在一處,一睜眼隻剩她一個,這感覺真是遭透了。
栖真心煩意亂,翻身,再不想看床頭信,可一會兒又下床,從妝台上取來那瓶水晶罐。
罐裡裝着她一路從風宿恒那裡赢來的珠子。
兩月時間,夠她赢回滿滿一瓶。
攏手将珠子全數倒在床上,揉搓幾把,又一顆一顆将珠子放回罐中,一面放一面數,郁悶地就想找點事做,看看一共赢了多少顆。
放一顆,數一顆,放一顆,數一顆………最後,一共九十九顆。
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浮上心頭,栖真又将珠子倒出,重新數了一遍。
沒錯,還是九十九!
九十九,是個非常神奇的數字。
它幾近登頂,又缺一口氣。
可正因為少的這口氣,成就了它豐富又微妙的内涵。
當這個數字出現,很少是因為巧合,大多是因為刻意。
風宿恒必是精心設計,才讓她最終到手的珠子落在這個數字。
栖真眉心微蹙,想哭又想笑……他說反了吧,堅毅博大的明明是他自己!這人就像肥沃的大地,既能長出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也容得下纖雲弄巧的幽幽小草。瞧,連給她的獎勵,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都非要設計得如此精秒。
栖真想得出神,往床上一躺,正想擡手枕到頭下,誰知胳膊碰到身邊的水晶罐,把罐子一下掃到地上,吧嗒一聲砸得粉碎。
栖真哎呀一聲,趕忙下地,瞧着一地狼藉,心痛地不知如何是好。
碎片細小,珠子四散,最好拿簸箕掃在一處,再慢慢挑出珠子,另覓容器盛放。
房中沒有簸箕,栖真披了披風出門,想到膳房找找。
外間夜深人靜,瞧着該是二更天了,山莊裡燈火全歇,莊裡的人應該都睡了。栖真本就不想麻煩人,隻根據常識往後進走,這種莊子的膳房一般都在後梢。
可摸黑轉過兩重院落,她就覺得奇怪,因為依稀聽見後院傳來人聲。
這麼晚,還有人沒睡?
她循聲過去,轉過一處月洞門,竟見袁博、顔心、聶靈鸢、和一陌生男子都在院中。
院中一張供桌,鋪了大紅桌布,桌上供着一塊牌位,一方香爐,四人正背對着在桌前跪拜。适才聽到的人聲,大概便是他們拜前做的乞語。
樹杈上插着一隻點燃的紅燈籠,稍稍照亮四周。但光線并不明亮,栖真站得遠,看不清牌位上的字。
許是她腳步聲擾到他們,四人回頭,頗有驚吓之态,動作整齊劃一,趕忙起身迎來。
袁博:“主……主母?怎、怎麼那麼晚在此?”
栖真為不慎打擾到人家儀式感到抱歉,解釋道:“房裡砸了東西,出來找個簸箕,膳房在哪兒?”
“我帶你去!”顔心一指左手邊的回廊,搶過一步便要帶路。
栖真指她手裡燃着的香:“不去插上嗎?”
顔心連聲道:“沒關系沒關系,走吧。”
栖真卻沒走,轉頭對那陌生男子道:“這位想來是許先生。”
男子白襟青衫,此地光線暗看不分明,但依稀是個敦厚良善的面相。
男子作揖,聲音溫潤:“見過主母,小可正是許子鑒。”
聶靈鸢有點窘,拉他衣袖:“别舉着香拜主母呀。”
許子鑒亂中出錯,忙将香給旁邊,拱手再拜。栖真一笑了之,問:“你們半夜三更拜什麼呢?”
顔心、聶靈鸢和許子鑒一緻看向袁博,後者急中生智:“山莊久不住人,我們想或許之後主母要常住,是以……啊……趁夜來拜土地公,保家宅平安。”
栖真瞅一眼遠處牌位,土地公?
“怎不叫我一起?我也得拜一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