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沒有被活埋。
被飓風卷上天時,她很清醒。
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态,仿佛頭腦裡分出一個自我,冷眼旁觀身體遭受過山車般的折磨,心裡卻慶幸。
自從進入大荒流,她生怕什麼變故都沒,如今有了,自然要看一看這種不可言說的力量,究竟帶她往何處去。
放松身體,被風卷得昏昏沉沉,感覺過了好久才終于在平地醒來。
内髒翻江倒海,她起身狂吐,吐到無什可吐,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沙漠,躺在荒蕪的戈壁。
又被吹回來了?
扶額等眩暈過去,栖真思考接下去要怎麼辦。
遠處是綿延的群山,近處皆沙蔥白骨,無垠的粗砂礫石,間或橫亘着條條幹溝,一望無際的土黃,單調又貧瘠。
曠野上,微風中,依稀傳來異聲,她爬起細辨,朝聲音處走去。戈壁表面像結着痂,踩過時會有碎土細細破裂,她跨過幾條寬溝,走近了,往坡下一瞅,大吃一驚。
沒想到這種荒蕪地,還能見到有人逃命!
那是被狼群追趕着向她迎面跑來的一群褴褛者,足有十幾個人,背着大包小包,驚慌失措拼命奔逃,其中還有孩子。
追趕他們的狼群委實太多,粗粗看去足有百頭在後緊追,眼看就要咬到跑在最後的人。
不管怎樣救人第一,栖真喚出饕餮,瞬間奔至,一爪一個,将最具威脅的頭狼驅散,為他們赢得逃跑時間。
那些人跑上坡來,栖真自然不能停在原地,隻好掉頭跟他們一起跑。
側頭看,最前面的領者風帽遮臉,手中繩子牽着身後一個覆着風巾的男人,男人身上還背着個塌頭匍匐的老人。
後面,有背着女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有拉着孩子飛奔的,也有明顯跑不動,被同伴扶着,一瘸一拐盡力跟上的。
如果不是适才被飓風卷得頭暈眼花,栖真覺得自己可以跑得更快,但身後孩童的驚叫聲讓她趔趄,回頭就見有個落單的男孩絆倒在地,一時無人騰得出手,她趕忙回身拉起男孩就跑。
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前方綿延起伏的山脈越來越近,栖真腦中飛轉,是否上山躲避比在一望無際的平地逃命好?否則他們能堅持多久?和狼拼耐力,沒有勝算的!
她還在心裡兩相權衡,狼群幫忙做了決定。狼群在後散開,扇形圍攏,像要逼他們往一處去。
等發覺時,他們這隊人已被逼迫在山巒的陰影裡,除了上山,全然無路可走。
領者對身後男子高喊:“沒路了,前面有山,上不上?”
男子道:“上!”
栖真哎一聲:“狼也能上山的!”
沒人理她。
被她護住的男孩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她就跟大部隊往山上跑。
栖真隻好硬着頭皮一起,一群人在山道上跑出好遠,才聽身後有人喊:“别跑了!狼沒來,沒狼了!”
衆人回頭,發現狼群聚在山下踯躅,就是沒有上山的。
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但不管什麼原因,至此也算死裡逃生,衆人如釋重負,卸下包裹,個個癱倒在地呼哧呼哧,上氣不接下氣。
栖真氣都沒喘勻,耳朵就被拉着她的男孩後怕的哭聲震聾。
領頭人掙紮着爬起來,上來拍拍孩子腦袋:“阿樂、沒受傷吧?”
栖真這才發覺,這領頭人雖然嗓子啞,卻是個女子。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她罩着風帽的臉往下滴,她揭帽散熱,栖真便看清了那張沾灰的臉。
像被狠狠抽了一鞭,栖真驚愕到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柳絮回?
在她面前的,分明是多年未見的柳絮回!
這姑娘面相成熟很多,但面黃肌瘦,滄桑憔悴,明顯營養不良的樣子,變化大到她都不敢認,但栖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看錯!
柳絮回瞧過來,開口說了個“你……”,身後有人驚慌失措:“不行了!阿月要生了!”
山道上躺着個被放下地的女子,挺着碩大的肚子,手狠狠扭着脫了線的衣擺,嘴裡開始有憋不住的呻/吟。
即便她發髻散亂,痛苦到表情扭曲,栖真仍震驚到無以複加。
慕容煙月!
而那個在慕容身側急成熱鍋上的螞蟻、連風帽都來不及取下的男人,栖真已經猜到是誰。
英邁!
大家圍上來,看慕容大汗涔涔、神志不清,一時都不知所措。
一個沉着的聲音道:“阿絮,找幹淨避風處!”
栖真捂嘴向上首看,那個一直被柳絮回牽着的男子已把身上背着的老人放下,從休息處站起,偏頭,像在聽這邊動靜。
柳絮回眺望前方,反應極快,“那邊有塊空地,去那裡。”
山道旁有塊直出去的平坦地,衆人将慕容小心翼翼搬過去。
柳絮回指揮若定:“這裡避風,放這裡。阿遙,砍木頭,在這裡支個帳子。阿英,生火,拿衣服來墊一下。董未,看看還有沒有可以用的草藥。栾音,帶你弟弟和常璐去旁邊休息。”
一番指揮,俨然是人群裡領頭的。
衆人紛紛行動起來。
栖真吞咽數下,嗓子發緊,再不敢置信也隻能先應付眼前,脫下披風往柳絮回指的兩塊避風石間一鋪:“用我的。”
她的披風怎麼都比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強吧。
柳絮回揩揩下颏的汗:“你……”
“去找水。”栖真道:“越多越好。”
兩根臂粗的樹杈支棱起來,幾件披風一頭擱在大石上,一頭支在樹杈上,一個能遮擋的小帳做好了,裡面傳出的呻/吟沒有間斷。
柳絮回抓過一個頭戴方巾的男人:“董未,你來?”
董未連連擺手:“治病我行,接生不會!”
柳絮回抿唇,求助般看向不遠處被栾樂摻扶着靠石而坐的男人。
栖真上去拍拍她,語氣有十二分的把握:“我可以幫忙。”
柳絮回調回視線打量她:“你會?”
“有點經驗。”栖真撩袖。
誰知柳絮回冷硬得像帶刺的鐵盾,“不需要。”
栖真一愣,這樣的柳絮回讓她陌生,眼神陰郁,含着敵意,再無記憶裡的輕松明快。
“擔心什麼?”栖真停下手:“你們明明需要幫助。”
可柳絮回将她打量完,什麼都沒說,徑直進帳子去了。栖真再看周圍人,皆面有菜色,沉默寡言,專注手裡事,沒一個搭理她。
栖真隻好蹲到帳外探頭道:“先看看開幾指,羊水破了沒。”
裡面窸窣呻/吟,片刻才聽柳絮回不情不願地問:“怎麼看?”
栖真道:“讓我看一眼。”
過了一會兒,才見面前撩起一片帳角,示意她進去。
裡面空間太窄,除了躺在地上的慕容都無處下腳。栖真硬擠着看了看:“羊水沒破,還要熬,沒那麼快。”
這話反而讓柳絮回鎮定下來。
栖真再次提醒:“讓人往山上找,應該有水源,燒熱水備着。”
天色漸暗,篝火起來了。一口小鍋架在火上燒。帳篷裡的陣痛又開始了,吟聲陣陣,栖真見慕容半阖眼,恢複些神智,忙撫手低語:“别怕,我們在這裡陪你。生孩子就是這樣,痛一陣好一陣,留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