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墳包裡面對面坐下,栖真問:“為什麼願意把骨灰給我?”
“最沒用的就是骨灰,能拿去救人也不錯。”雷恒說這話時有點吊兒郎當,繼而又道:“膽子真大啊你!受過高等教育的城裡人,有地位的社會精英,敢來掘墳!”
栖真:“你好像很了解我?你一開始就知道……孩子的事嗎?”
“一直都知道。”雷恒道。
也一直在看着你。
但後半句沒有吐出口,他隻是凝視面前人,眼神越發溫柔。
栖真尬笑:“醫院的保密工作有疏漏啊。”
雷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所以,你确實遇到危險,回到了古代?”
“你怎麼知道我回到了古代?”栖真問。
“你剛才提到前世。”
“哦對。”栖真道:“小包子……我是說栖凡心,你兒子,從天台上掉下去,我沒抓住他,也從天台上摔下去,醒來就在古代了。穿越…那種小說裡的情節,就這麼發生了。”
“現實高于小說。”聽到“天台上掉下去”幾個字,雷恒眉頭緊緊皺起,又兇巴巴地像個□□大佬。
栖真忙說:“凡心沒事。他也跟我一起到了那個世界,我會保護好他。”
雷恒抱臂,神情嚴肅地盯着栖真,過會兒說了一句:“先保護好自己。”
“會的。”栖真點頭:“我們在那兒遇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但一切平安,現在凡心十三歲了,可帥了,腦瓜又好使,正在山上修……呃,參加補習班。”
雷恒:“古代還有補習班?”
“法術補習班。”栖真笑。
什麼鬼?雷恒不管這些,隻是道:“說說他,你喜歡的那個人。”
一提到風宿恒,栖真聲音就柔下來,嘴角噙着笑:“他是個很好的人,像個超人,救過我很多次。有時也很可惡,就是……就是那種一百樣對你好,一百樣不說出來的可惡。”
“你這花癡的!”雷恒覺得栖真臉上溫柔的表情好紮眼,他闆起臉,語氣不善,和說出來的話全不相符:“對你好就行,在一起就好,要求别那麼高!”
栖真低頭:“還…沒在一起。”
“沒在一起,你為他撬我的墳?”雷恒氣得差點跳起來,眼神又兇又哀怨,“敢情老子的骨灰是你們感情的催化劑?回去救了人,你情我願的,就在一起了?”
栖真苦笑,這個真的一時半會兒說不清:“随緣吧。”
她轉移話題:“能弄個魂魄守墓,說明你也不是普通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前世?”
“我哪知道?”雷恒還在氣,粗聲粗氣:“你知道自己前世是誰?”
“不是很奇怪嗎?”栖真說:“我用了你的那個生了兒子,穿越回去遇見你的前世,現在為了救你的前世又回來找你,你不覺得很神奇?不可能是巧合吧?”
“冥冥中自有天意。”雷恒笃定。
這話有點耳熟,好像風宿恒也說過。栖真追問:“可是……你知不知道原因?”
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雷恒哼了一聲,直視栖真,語氣像蓋章:“我隻知道不管哪世,你都是老子的人!”
栖真哭笑不得:“這一世就不是。”
她說的是事實,但不知戳中雷恒哪個點,讓他情緒肉眼可見地頹下來,可他還是強調:“有兒子也算,還是老子的人。”
栖真就差當着他面翻白眼,有點受不了,也兇巴巴:“那你活着不來找我?”
雷恒嘿嘿笑,硬生生笑出傻大個的感覺,“死了見,也挺浪漫。”
“你怎麼就……”栖真問:“生病,還是意外?”
“肺癌。”雷恒道。
栖真心下不是不惋惜:“煙抽多了吧?”
雷恒道:“空氣不好。”
“哪空氣不好?”
“哪兒哪兒都不好。”
栖真問:“這病……不遺傳吧?”
“着急兒子啊?”雷恒道:“古代空氣不比現代好?擔心個毛。”
栖真想了想,也是。
雷恒問:“你怎麼回去?”
“會開一道時空門,穿回去。”栖真道。
“這次回去,不回來了吧?”雷恒問。
栖真基本可以确定:“應該是。”
雷恒:“嗯。”
他雙掌在膝蓋上搓了搓,拉家常般道:“在哪裡不是過!讓自己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就行。”又看着栖真笑:“我這麼能耐,前世肯定也不差,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
“你呢?”栖真問:“我走以後,你回地下,還是……”
這麼問有點怪,但她不知怎麼措辭才能表達那個意思。
雷恒朝她擡了擡下巴:“我都在你脖子上挂着了。”
栖真道:“我是說你,你。”
“孤魂而已,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雷恒渾不在意。
栖真看了眼墳包上的洞:“把你家砸了,我是不是得……”
“别管了。”雷恒揮手:“砸就砸了,明日頭條而已,會有人補。”
栖真又雙手合十對他拜了拜:“實在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雷恒示意她手機:“還剩多少時間?”
栖真按亮屏幕:“三分鐘。”
雷恒:“别用在道歉上。”
栖真:“好。”
她以為男人還有話要說,安靜下來,但雷恒也靜下來,目不轉睛看着她——不是腦子裡轉着說什麼好的那種沉默,而是光光看着她,就是他想說的一切。
剛才他給骨灰時明明吻過她,但那時栖真心裡緊張極了,眼睛隻盯着骨灰,吻下來她都沒有感覺,隻覺得雷恒的動作不像表達情緒,更像一種儀式。
但現在不一樣。
現在他眼裡分明有強烈的情緒,栖真以前是不懂的,在風宿恒身邊開了竅,那眼神她就懂了。
有些緣分說深不深、說淺不淺。如果他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如果她也沒有離開這個世界……
四目相對三分鐘并不容易,誰試誰知道,但這一刻,沒人移開眼。
最終還是雷恒先站起來,送栖真出去,看她背上包。
20:22了,他站在墳裡,陪她等門開,心裡一秒、兩秒、三秒……地數。
20:23……藍色的時光之門在黑暗的路邊如期打開。
栖真回頭:“我走了。”
雷恒額首,柔聲道:“平安喜樂。”
栖真卻看着時空之門一動不動,不知在等什麼,低喃道:“奇怪……”
可她沒有再說下去,側身對雷恒揮了揮手,徑直朝時空之門跑去。
夜色裡,背着大包的身影離雷恒的視界越來越遠,他真想手邊有支煙啊!煙霧可以沖淡心頭的惆怅,迷糊泛紅的眼。
就像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