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還早,天剛蒙蒙亮,風宿恒送栖真回去。
兩人偷偷溜回魚龍舞,倒在床上又是吻得難分難舍。風宿恒再不舍,都不敢耽誤正事,幫栖真蓋好毯道:“睡一會兒,我走了。”
栖真隻管撒嬌,拉着他衣袖不給走,風宿恒索性脫了,從櫃中取出幹淨的穿上,促狹道:“留給你洗。”
衣上猶有歡愛的餘味,惑着人。栖真将衣疊好,置于床頭:“不洗,你不在,它伴我入眠。”
風宿恒也舍不得,摸摸她臉頰,叮囑着:“在山上好好的。”
最後親了一下栖真的唇:“等我回來,我們再往前一步。”
他沒解釋什麼是“往前一步”,但确信栖真能懂。
靜水流深,好日子是磨出來的,不擰巴,不遷就,便是你舒服我也舒服,任你來我往的好時光絲滑流過。
他終得下山禦劍東去時,不現疲累,反而精神奕奕,渾身充滿幹勁。
“你說我不懂女人,确實,我沒法否認。她們就像世上最難懂的書,但栖真這本我願讀終生。過了的為她修正,不夠的全數補上,這般枝枝剪剪,總有全然合拍之時。”
“如今愛她,早已不為着經年的夢。素來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姻緣也是同理。過日子易,心心相印、琴瑟和鳴并不易。栖真是人間難能有二的瑰寶。她雖無意,但确确實實領我探尋着人的繁複妙趣,我也高興她同我一般心意,會自省、會努力。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雷恒,你做過最正确的事,就是把她帶來中土,帶到我身邊。多謝你!”
“對了,往後床笫事休再提。我非嗜欲之人,自會有分寸。但如何讓她盡興,我遠比你有數,你不必再置喙。”
那日風宿恒落地大容前,雷恒像蒸發了,愣是沒在腦裡吱一聲。
…………
風宿恒回大容那日,郢業發生了一件事。
辛豐西的旱災持續數月,原本還是瓜州和成西兩地最嚴重,之後陸續波及周邊五城。
由于朝廷撥下的赈災銀糧沒及時施及,百姓吃起浮土,餓殍遍野。八月底,不知西路道官員貪墨的消息怎麼傳出去的,一時激起千層浪,百姓沖衙門,殺官員,使西路道權利中樞從上至下全數癱瘓,便有更多災民因得不到救助而堕入深淵。
天災人禍疊加,等朝廷反應過來,再調中路道去支援,西路流民早遍及辛豐各地。
郢業位于辛豐東,這日清晨,郢業百姓開門,發現路上多了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挨家挨戶讨要吃食。郢業百姓雖知西路災況,畢竟離得遠,若非親見流民慘狀,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
有人見其可憐,讨上門的,會給饅頭或馍馍。但大多數路過的百姓,即便有一兩分恻隐,也隻捏着鼻子,躲避流民身上飄出的颠沛流離的惡臭,快速離去。
“去城中生意最好的飯館子要啊!人家賺得多,要啥有啥,怕喂不起你們?”有路人索性給流民出主意。
是以午後,城中生意最好的五六家飯館門口流民紮堆,别說做生意,攔人硬闖都費不少功夫。
鴛鴦蝴蝶夢和三打白骨精是這些飯館裡反應最迅速的,一見門口流民即将成勢,索性在門外擺桌搭棚發饅頭。
說話間隙,柳絮回站在白骨精二樓,看了眼窗下排的長隊。
照理說旱災于農戶損失最大,可細瞧,這些人中雖有大量披褂敞衣的農戶,也有三五結對的地痞,托兒帶口的剃頭和吹手,甚至有些像戴巾的讀書人……不知辛豐西亂成啥樣了,竟将各層颠覆,全數打為難民。
身後,大膀子男人還在點頭哈腰地求:“大當家,這店内飾做完就沒活兒了。祁哥如今住在山頭,有幹不完的事兒,也不管咱們兄弟。大當家,咱們也是一路和祁哥讨生活的,如今這樣,可讓咱家怎麼辦呢?”
大膀子是祁南英的人,上山造房的工匠隊中的一戶,狗子他爹。
當初柳絮回覺得這戶人家嘴碎,沒留他們在山頭。房子造好後工匠隊跟祁南英下山,先修了鴛鴦蝴蝶夢,再是三打白骨精。可後來大膀子聽說祁南英、趙四、白三和莫生他們居然常駐山頭,手裡有幹不完的活兒,卻不帶着他們兄弟,很是生氣。他們素來是跟祁哥找活兒的,如今祁南英一門心思當人家奴,再不管他們的樣子,讓他們怎麼辦呢?
大膀子也去求過祁南英,既然你們能住山頭,為啥我們不能?
祁南英見他死纏爛打,很不耐煩,便道留什麼人不留什麼人是主家欽定,你得去求阿絮小姐,他說了不算。
是以近段時日,大膀子時常跑來堵柳絮回,想說服她讓他們一家也留下。
之前在山頭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小兒狗子每日還有書讀,主家沒收過他們一文束脩,這樣的日子誰不想過?
誰知阿絮小姐看着好說話,卻是個硬茬,怎麼求都不松口,隻說你們既然跟祁南英多年,便該跟祁哥商量,找我是找錯人了。
大膀子隻好退而求其次,道如今兩店生意紅火,讓我當個夥計,也算給我家開條生路。誰知人家以店中滿人為由,客氣得給了閉門羹。
他還待說,便見阿闖上樓來,對柳絮回禀道:“看過了,蝴蝶那邊有許先生坐鎮,沒亂,後廚已蒸上第三波饅頭了。”
柳絮回對他點點頭,轉而對大膀子道:“陳哥,你也看到了,這幾日店裡忙,先回吧。”
大膀子不甘心,還待再說,便覺阿闖上來攬他背,引他下樓。
“陳哥,人有所長,你調漆是一絕,放棄營造改當小二可惜了。我以後幫你留意着,有好活定叫上你。”
大膀子如今對阿闖焘興這幾個留下的嫉妒非常,狠狠拍掉背上手:“假惺惺!你扛木頭還一絕,咋不扛一輩子呢?東家吃迷魂藥了,盡留幾個毛沒長齊的!”
阿闖也不惱,笑嘻嘻道:“東家總有東家考慮,留下的端盤子端到胳膊抽筋,比工地上苦多了。”
大膀子見阿闖如今穿着正經衣冠,一身整整齊齊,早脫去下九流模樣,人也越發精神标緻,知他就是哄他的,罵罵咧咧轉身走了。
出了店,一腔妒火越燒越旺,怎麼想都是東家對不起他!
至轉角,見流民都排到這裡了,索性同他們道:“這店黑心,饅頭都是馊的,你們要吃要喝要睡,找個好地方去。”
有個地痞般的大花臂一擦鼻涕:“這世道,哪來好地方?哪兒都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