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吵完架,兩人至今沒說過幾句話。山遙不來道歉,即便上課認真聽,小組讨論也參加,對栖真就是不理不睬。
不過他平時就這樣,衆人也沒覺得他是刻意針對栖真,隻當他是慣常冷臉。但兩人目光偶爾對上,栖真卻能從他那絕不掉轉的眼眸裡看出一絲探究意味。
類似“無論你是何方妖孽,我就靜靜看着你”的眼神。
因為山遙這般砥砺的存在,有時栖真也會忍不住去想重離說的“人性”。
對于她堅信的“隻要對别人好,别人也能感受到”為何在山遙身上屢試不驗,她總是歸結于“還不夠好”。
别人心牆一寸,山遙卻有一海,她做不到翻倍便感化不了他。
一個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但山遙并非不相幹的人,他是她“贖罪清單”上重要的一員,尤其聽風宿恒講過他和容聘過往後,她更能理解為何山遙性情大變,對人防若驚弓之鳥。
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董未幾個月來一門心思在山下坐堂攢銀子娶媳婦,如今也有了幾百兩的身家,說話更有底氣。難得回山一趟,那個礙事的家仆又不在,自然主動坐到栖真身邊,殷勤地給她夾菜盛湯。
栖真讓他别客氣,自己吃,他卻根本不聽勸。栖真隻好轉頭看了一圈,主動問起山遙,這幾日山下生意怎樣。
絮回的創業小分隊是有分工的,之所以第二家店能開那麼快,完全得益于山遙花了不少時間在郢業找店面。
白骨精的地段也很好,房租雖比蝴蝶夢略高,但也算不錯的選擇。平日山遙并不鎮守店中,主要負責去市井田頭找更好的“供應商”,而根據栖真所教,再小的農戶,隻要收了人家菜,一定要“簽約”,以便保障雙方利益。是以那些她強調的“供應商關系維護”也全數山遙在做,事多且繁,一點不比柳絮回他們清閑。
此時山遙見問,雖奇怪她今日主動開腔,不情不願地倒也答了幾句。
栖真聽完,順勢道:“兩店加起來有八戶菜農,我們是将人家菜田包圓的,同氣連枝的關系,平時多照顧點。”
她話音剛落,就聽啪一聲,是筷子拍在桌上的聲響,就見容伯舒盯着她,怒容滿面道:“同氣連枝?和誰同氣連枝?他們也配!”
容伯舒這一怒,旁邊人都吓一跳,停箸看看他,又看看栖真。
容伯舒像來了勁,指着同桌人:“你,啊,你們,和容綻一樣,都被妖女蠱惑!天天鼓吹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沒安好心。”
什麼和什麼?這不存心找茬嗎?
栖真也火起,就差把筷子一拍,回一句,怎麼就沒安好心?
可一想到此刻她罵回去易,等容綻回來,隻怕容伯舒的惡氣會全部出在他頭上,便收了收氣性,一聲不吭坐在那裡。
容伯舒見栖真得了罵,居然皮厚至極不離席,氣得身體都開始抖:“你這妖女,見一個搭一個,容綻就是被你帶壞。今日他不在,你看看,啊,旁邊一個,前面一個,哪個不去招惹?你,你不守婦道,啊,你淫/亂!”
大家面面相觑,這就罵得離譜了。
大容國破後,容伯舒深受刺激,腦子開始混沌不清。
和常璐不同,常璐是明着瘋,容伯舒是暗着來。明面上應對都正常,人卻越來越偏激,講話無理,動辄打罵,平時也叫容綻耐着性子照顧,換了旁人,隻怕早被他逼瘋。
容伯舒之前的話别桌沒聽到,這句吼出來,響徹聚義堂,霎時讓别桌也停了筷。
顔心噌地過來,火冒三丈道:“為老不尊!敢這麼跟小姐說話?”
容伯舒指着她鼻子急赤白臉:“什麼東西,在老夫面前叫嚣!若在從前,早拉出去打死!”
顔心氣得臉都漲紅了:“我家小姐為你們做了多少事,你在堂上好吃好喝,托誰的福?不是我家小姐幫襯,沙漠裡吃沙子呢你!”
栖真一看場面要失控,那麼多人在,話出去覆水難收,忙起來拉住顔心:“好了,别說了。”
顔心眼淚嘩嘩往下掉:“小姐你做錯什麼,憑什麼遭人這樣罵?”
聶靈鸢過來拉過顔心,一掌捏她胳膊,示意她冷靜:“妹子,别哭别哭!來,跟靈姐出去。”
又對栖真使眼色,想把人帶出去,先把場面控制住再說。
栖真回頭對容伯舒行了一禮,冷靜道:“大神官殿下,您是大容天潢貴胄,我是付春高門望族。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說的話、行的事就要合着身份來。我和容綻及在座各位從無私狎,更無過從甚密之舉,還望殿下明察。容綻待您至親,懇請您放寬心胸,萬勿再說這種讓他蒙羞的話。”
這時慕容煙月也起身一禮:“殿下,栖真幫我們良多,是我們的大恩人。對恩人應懷感恩之心,怎能用無稽之言惡意傷人?”
董未看慕容勇敢站出來,也起身道:“殿下,栖真向來穩重自持,我們敬她愛她,全數出自感恩之心,還請殿下收回惡言。”
栖真沒想到慕容和董未站出來為她說話,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
容伯舒怒拍桌,吹胡瞪眼:“一個個反了嗎?敢這麼和老夫說話?老夫,老夫代表神明!你們,還有誰,還有誰要說?”他兇神惡煞地指着所有人:“有誰要說,不妨起來說個痛快!”
也叫今日容綻不在,讓容伯舒撒一通野,栖真覺得真沒必要待下去,便道:“你們慢用”,轉身帶顔心就走。
容伯舒之前因栖真不走暴怒,如今見她走更怒,拿起面前湯碗就朝栖真擲去。
這一下又快又猛,等大家回神,就見湯碗砸在栖真背上,滾燙的一碗蛋花湯全數澆在她身上。
栖真吃痛,就覺背上火燒火燎。
顔心尖叫,瞬間失去理智,回身要對容伯舒動手,便是回潑一碗也好。
聶靈鸢一面拉顔心,一面扶栖真,急得兩頭不着調。慕容和董未已經搶上來扶住栖真,忙要帶她回去上藥。常璐見栖真受傷,仿佛受了天大刺激,又踢又打,直接踹翻了整張桌面,飯菜崩了一地,哭着嚷嚷“蘭珍,蘭珍”,最後被潑了一身飯菜的典叔和成校制住。
一時間聚義堂裡亂成一片。
這片混亂中,扶着栖真往門口去的慕容和董未忽然停下腳步。
他們不僅停步,還禁不住往後退。
漸漸地,喧鬧的堂裡個個息聲,除常璐還在嚎啕,所有人看向門口,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