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幾日哭得還少?我知你淚一流就是醒來,你痛得無法睜眼,無法開口,可眼淚會替你說。”風宿恒憤聲道:“我無數次想沖出去剁了他們。”
“做……容氏餡兒小籠包嗎?”栖真楞楞地看着他發怒,提口氣道。
風宿恒萬分無語,翻湧的情緒被她一句話徹底打散。
“别去。”栖真這次是真頭疼,腦袋針紮似的。得知山上安全,流民安好,容氏兄弟安好,她便沒精力想更多,身體被掏空,說幾句已是極限。
“别走,别離開我。”再次被疼痛拽入迷蒙的深淵,自由的左小指被勾住,她緊緊回勾,生怕風宿恒像殺阿陶那樣真地砍人去。
因疼痛而流的淚都是生理性的,不能叫哭,但隔日栖真卻結結實實哭了一場,牽動胸腔的斷骨,讓她痛不欲生。
這種木乃伊狀态,放在現代化醫院,自然有現代化辦法處理排洩,可如今躺在小屋裡孤立無援,身邊隻有一個風宿恒,讓她怎麼辦好?
風宿恒一點沒覺得這是個事,自然道:“不用憋,我幫你。”
栖真狠狠咬唇:“你出去。”
風宿恒摸摸她臉頰,意思讓人乖乖的别任性:“你以為這幾日誰伺候你?”
栖真抽泣起來,又疼又窘,臉漲紅到扭曲。
“我出去了你怎麼辦?”風宿恒就差叫她祖宗:“快别哭了,痛的。”
“叫個婢女來不行嗎?”栖真羞恥到無以複加:“不要你……”
“顔心不在,隻有我了。”風宿恒道:“夫君照顧不是天經地義?”
栖真見他堅持,急出一身汗,大吼一聲:“風宿恒,你出去!”
木屋前十丈守兵………
王的女人脾氣好烈,竟敢連名帶姓吼大容王?
幸虧吼完,房裡便沒了動靜。
“噓,别叫那麼大聲。”風宿恒趴在栖真耳邊低聲安撫。
虛弱成這樣,吼什麼吼?
剛那一聲吼,确實用盡栖真所有力氣,胸口疼到眼前發黑,絲絲抽氣,原本就快憋不住,他還在耳邊噓她。
事後,風宿恒幫她全數擦洗幹淨,蓋上幹淨薄毯,對死死閉眼哽咽不止的栖真道:“今日換我無法自理,真真想來也會這般照顧。我們還分彼此?好了,别哭啦。”
室内燃着玉茗的熏香,沁人心脾,但栖真的感覺還是遭到了極點。
道理都懂,風宿恒說得沒錯,今日易地而處,她必親力親為照顧自己男人。
可這事輪到她身上,她就覺得羞恥,羞恥到要麼讓她徹底消失,要麼讓經手之人徹底消失。
排洩都要假手他人,和自尊被淩遲又有何異?
被流民群毆時氣到心痛難當她沒崩潰,醒來那會兒疼到恨不得拿刀自盡她沒崩潰,但這一刻,栖真徹底崩潰了,激烈的情緒潮水般淹沒她。
流民上山時她沒動恻隐之心嗎?沒盡力救助嗎?他們有什麼資格占據别人家園,混吃等死還不感恩,就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對她暴力相向?
她和容聘沒有感情,和山遙阿陶成校他們也沒有嗎?八個月了,她處處為他們着想,恨不得刨心為證對他們好,可這些人不過聽了别人一句話,就反過來指責她揍她,憑什麼?
要說她有罪,她對不起他們,可她為何暴起屠戮嘉和帝,難道不是因為狗皇帝先殺小包子?他心胸狹隘、是非不明,殺她兒子,死一千一萬遍也是活該!明明一報還一報的事,隻因凡心沒死,她就要為自己的行為忏悔?
大容國破,讓貴人們流離失所,厄運纏身,是她造成的嗎?風宿恒口口聲聲為了找她去侵略、去殺戮,可這是她讓風宿恒做的嗎?隻因他的出發點是“愛”,她的不認同就道不出口,她就要成為一切糾葛和血難的原點,背負道德的枷鎖,被釘在譴責的十字架上?
穿越以來,她到底做錯什麼?
錯到要以躺在這裡全身不遂,連最後一點尊嚴都被剝奪為代價來償還?
啊,對,因為所有的緣起都是“愛”。
因為是風宿恒從小到大、感天動地的愛,所以作為那個被他愛上的“天選之子”,她就活該承受這一切?
如果是這樣,那她不要了行不行?
把愛還回去,換能有尊嚴的上個廁所,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栖真哭到窒息,頭腦陣陣發緊,胸口的疼、臂上的疼、腿上的疼都不算什麼了,她恨不得拍斷夾闆,逃離此地,找個地方徹底封閉。
她想回去!
回現代去!
回一個沒有中土、沒人知道這段過往的地方去。
風宿恒見栖真大口喘息、渾身痙攣,無論在耳邊說什麼,都像崩潰地聽不見,最後哭到暈厥過去。
趕緊叫藥王谷的素青來看。
素青道:“陛下,傷成這樣何苦折騰?還想留她條命便行行好,别刺激她了行嗎?”
風宿恒站在床邊臉色難看至極。
“夫人叫您出去的聲音整個山谷都聽到了,她現下是能這般吼的嗎?您做什麼了把人氣成這樣?”
素青年紀輕輕位列藥王谷首席弟子,醫術了得,若非風宿恒早年和藥王谷有些淵源,普通王侯身份還請不動她。可她素來不是好脾氣的人,手下金針施得飛快,嘴中數落一點不拉。
“夾闆移位了,要重新包紮。”
素青讓自己婢女桂枝和白芷幫忙,三人配合無間,最快速度移除夾闆,将栖真渾身擦拭幹淨,抹上生骨的藥泥,裹上紗布,再将夾闆洗淨夾上。
做完一切,素青和兩位婢女也是滿頭大汗,出屋透氣。
風宿恒替栖真蓋好薄毯,在谷中找到素青,将照顧上的難處跟她道明。
素青不了解風宿恒,對名震四海的大容王認知有限,僅僅局限于谷中同門的幾句閑言。
心想好歹一國之君,連個婢女都調不來嗎?可她面冷心熱:“師父讓我在這兒待上兩月,我把桂枝和白芷借你,她們照顧病人素來拿手,可以将夫人照顧妥帖。”
風宿恒自是道謝。
素青帶着些常閉谷中的天真問:“可夫人隻知斷骨,不知自己腹部重創再難生育,陛下又打算何時告知呢?”
風宿恒閉眼,一言不發,難得在人前露出承受不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