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府西苑。

暑氣漸退，院中偶爾有幾陣涼風拂落黃葉。

“咻——”

一道劍氣直掃檐鈴，驚得鳥雀啼鳴，撲翅迅速飛掠枝頭。

聽聞院外傳來的腳步聲，玄衣馬尾少年手腕一轉，回劍收勢，旋即将長劍插入劍鞘。

侍女還未來得及開口，少年先一步推開院門。

“何事？”

侍女驚了驚，緩過神後立馬低頭道：“子铎郎君昨日與同僚辦案徹夜未歸，方才回來托奴婢向将軍告假，說是改日再來尋将軍習武。”

南甯聞言，點頭道：“知道了。”

侍女連頭也沒敢擡，将話帶到後，立馬退了回去。

旁人若是不知，還以為她是見了什麼吃人的野獸。

見侍女匆匆離去的背影，南甯搖頭失笑，卸下護腕，轉身進了屋，将自己那一箱子寶貝兵器搬了出來。

南甯所居的西苑本就偏僻，她又遣散院内所有家仆，院子裡更顯得荒僻冷清。

她閑來無事，便順着院中石階坐下，開始擦拭起手中刀劍。

自從平陽關一役戰勝後，聖人宣南甯入京封賞的诏書飛馬而來，算起來她回京也已半月有餘。

半月以來，南府也就前面熱鬧了幾日，等到聖人封賞诏書下來後，原本擠破腦袋想來巴結她的人也如鳥獸般散去。

南二将軍之子南甯收複邊沙鐵勒諸部，斬殺賊寇首領努爾班，戰功赫赫，衆人以為封侯晉爵本不在話下。

誰料聖人隻是将他封為了“定遠将軍”。

一介手無實權的五品散官，倒還不如從前。

可南甯并不在意。

這樣也好。

她常年待在軍中，本就無心官場。讓她帶兵打仗她在行，若讓她去應付官場裡那些彎彎繞繞的花花腸子，南甯是避之不及。

況且封賞一事，回京前她便已有預感。

不過最讓南甯在意的，還是聖人為她與長平公主賜婚一事。

想到這裡，南甯的擦刃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

六年前，關中調兵，消息走漏。努爾班夜襲邊鎮兵力最薄弱的龍虎堡，導緻南府軍死傷慘重。

阿兄也死在了那場戰役中。

為穩固軍心，也為穩住關中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父親隻能對外宣稱死去之人為幼女南鸢。

打這之後，她便一直頂替兄長南甯之名生活。

南甯常駐軍營，從未有過代兄成婚的念頭，更何況對方也是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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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甯擦拭完所有兵刃，将它們放回箱中，又從屋中的櫃子裡摸出一些零碎銅錢。

她心中估量，加上錢袋裡的那些，應當足夠置辦一個能放下所有兵器的刀劍架了。

南甯出門時正好遇上了來尋她的管事李叔。

李叔也算得上府中老人，從南甯記事起，他便已在府中做事。

“将軍，這是要出門？”李叔見她，趕忙迎了上來。

南甯生怕他差人來伺候，沒提刀劍架的事：“我來長安也些時日了，還有些不适應，閑來無事出去轉轉。”

李叔點點頭：“老夫人她們都在廳堂，将軍和她們先用了膳再出去吧。”

南老将軍已故，膝下兩子，她父親排行第二。十年前，伯父戰死，父親也帶着他們一家離京，南府大小事宜便一直由祖母與伯娘操持。

南甯不善言辭，相隔十年終歸還是覺得有些生分。

更何況南甯在為人處世上稍顯遲鈍，可依然能察覺出府中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

“不必了。”南甯回拒。

“若祖母與伯娘問起，就說我今日有事晚些回來。”

“可……”李叔還想說些什麼，南甯腳下生風早已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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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甯特意繞開了府中的侍從，連匹馬都沒牽就出了府，直奔東市而去。

她一路走走停停，街邊食店酒樓茶肆胭脂鋪應有盡有，還有算命說書雜技百戲，熱鬧非凡。

南甯在一片吆喝叫賣聲中擠過熙攘人群，心中不免感歎，到底是京城，就是比邊關繁華。

半個時辰後，等到南甯從打鐵鋪出來時，身上隻剩下了最後十幾文銅錢。

南甯雖然隻被封了個武散官，但該有的金銀賞賜确實不少。

隻是南府軍常年缺錢缺糧，南甯收了賞賜，立馬命人全都拿去分給了下面的軍士。

她晃了晃錢袋，聽着袋中銅錢晃響，如今的南甯是真窮得叮當響。

正當她回想當年自己将私房錢埋在府邸的哪棵樹下時，忽然被一陣餅香絆住了腳。

忙活一上午滴水未進，南甯摸了摸肚子，緊接着跟在一群人身後站到了賣胡餅的攤鋪前。

胡人師傅揉捏着面餅，戳上花紋，利落地撒上芝麻，将胡餅坯貼入烤餅爐内。

不一會兒，白面胡餅便被烤至金黃酥脆，剛出爐的胡餅騰着熱氣，香味四溢，一轉眼便被食客三三兩兩地分了去。

南甯看着饞得不行，心裡正琢磨着何時能輪到自己時，忽然被一旁的談論聲吸引了過去。

“唉，你們聽說了沒？定遠将軍十年未歸京，如今一回來，聖上就為他與長平公主賜了婚！”

“可真是倒黴！”

倒黴的定遠将軍聽到有人在談論自己，忍不住偏頭看了過去。

“定遠将軍回京才大半月而已，便沒了動靜，他不是大功臣嗎？聖人怎麼不給他封個大官做，還真是奇怪……”

“……”

隻是這些人對南甯的消息所知甚少，誰也說不出個究竟，很快又将話題轉移到了長平公主身上。

長平公主李知樾，是當今聖人最小的女兒，也最受聖人疼寵，性子難免也就有些驕縱。

即便南甯遠在邊鎮，對這位小公主的脾氣也是略有耳聞。

緊接着人群中傳來一道歎息聲：“聽說公主這幾日就要從清平觀回來了，京城恐怕又沒有安生日子喽。”

南甯眉梢微動，心想怪不得自己回京後就從未見過這位長平公主，原來是去了城郊的清平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