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府由團、隊、夥,三級構成,那何校尉便是團的一把手,是個三十多歲的黑臉壯漢,中郎将一職空缺許久,府中事務便一直由他暫代。
長安各府中,最屬平康坊魚龍混雜。
坊内多風月場所,不少高官子弟、文人士子、富商亂紛紛地聚在此處,時常鬧出不小動靜。這些人也最不服管教,若稍有不慎招惹哪位貴人,日後在京城也很難混下去。
是以金吾衛許多人并不願來此處的武侯鋪值守,恐怕惹一身腥,紛紛請求調離。而留在平康坊的金吾衛,也都是一些老兵油子,對坊内巡守并不嚴格,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何校尉素來看不慣平康坊内醉生夢死的高官顯貴,常年駐守平康坊捉拿鬧事者,為此得罪過不少權貴。
他瞧不慣的人有許多,不巧南甯也是其中一個。
蘇少塵通報之後,很快将她帶去了見何校尉,一路上也向她簡單介紹了幾句。
何校尉捏着手中文書,上下打量着南甯,半晌才别着臉,粗聲粗氣:“你就是那個将鐵勒那些沙秃子打回老家的南甯?”
南甯一臉漠然:“正是。”
何校尉背着手在她身側繞了一圈:“細皮嫩肉,生得倒是俊,像個小娘子似的。”
南甯抿唇。
“居定遠首功?我就不信這個邪了!”他冷哼一聲,“拿得起槍杆嗎?!”
蘇少塵杵在邊上,被何校尉這話吓了一跳。
邊關戰事論功行賞,為聖人親自決定,不論南甯那小子在邊關究竟是何表現,可他這麼問,不就是在質疑聖人決定嗎?
若南甯與他急了,将此事狀告到聖人那可就完了。
南甯聞言,面色倒是依舊平靜:“拿得起。”
被質疑樣貌在南甯這早已見怪不怪。
六年前她代兄長名義去了邊鎮最偏僻的營隊,從小兵卒做起,隊裡的人都以為她隻是正好與節度使長子同名而已,時常以她面容似女子而針對、取笑。
大周不乏面容俊朗的小郎君,南甯自小就生得高挑結實,從前換身男裝出行,旁人也并不會生疑。
隻是在軍營這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中,但凡有一丁點女性特征,都會被加以放大。
從前南甯是靠着膽識、拳頭還有軍功,讓所有人都閉了嘴,再加上後來因朝廷派人下來論功封賞,邊營的人才知她竟真的是節度使之子。
所有人都知道節度使有個病恹恹的兒子,長身子的年紀便拿藥當飯吃,現在養好了病,“瘦弱”些倒也沒什麼,便也無人再拿她樣貌說話了。
聽何校尉這話的意思,明顯是将她當作靠着生了副好命,靠搶占軍功得聖人封賞的官家子弟。
此行在大周軍中并不算少數,南甯也略有耳聞。
她擡眼,與何校尉對上視線。
“倒是有種!”見南甯絲毫不畏懼,何校尉也提起了興趣,轉頭對蘇少塵道,“今日坊内已經有人巡守,不需要人了,你将他帶去中郎将府,讓他将兵庫裡的東西收拾幹淨。”
“可那不是……”蘇少塵原本想說些什麼,可看到何校尉那張臉,默默閉上了嘴。
蘇少塵領她去中郎将府,翻出兵庫鑰匙後,有些幸災樂禍:“我就說何校尉定然不會給你好臉色。那兵庫的東西又大又沉,好些時間沒收拾過了,沒個十天半個月别想收拾幹淨。你若後悔了,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去與何校尉說一聲。”
南甯隻回應了兩個字:“不用。”
她停頓一會兒,又補充道:“多謝。”
蘇少塵頓時傻了眼,繞到她身前,擋住她去推門的手,氣沖沖道:“喂!我說你這人幹嘛非得自找苦吃?”
南甯垂下眸子:“何校尉既是團中一把手,又暫接中郎将府大小事宜,我日後免不了與他經常接觸。”
“那又如何?他若知你是新來的中郎将,定不會将你怎麼樣。”
南甯繞開蘇少塵,推開兵庫大門:“他心中有怨,若因礙于上下級不敢直言,其中的間隙免不了會越生越大。他在中郎将府應當也待了不少年,他若對我不滿,情緒必定也會帶動下面的人,時間久了也會影響到府中其他事務。”
“不如就先順着他的意思,我也想知道何校尉為何對我不滿。”
少年一時啞口無言,沉默半晌,嘟囔了一句:“算了,随便你。”
說罷,轉身氣哼哼地走開了。
南甯揮開門前的蛛網,擡腿進了兵庫,一股潮濕混着銅鏽的氣味撲面而來,看着滿屋子散落的刀劍兵刃,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随意拾起腳邊的一把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