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點的南城市中心,車流碾着污雪正在緩慢挪動。
聽說今年南城的冬天比過去幾年冷得多。
沈名姝将車窗往下降了一線,風吹到臉上,倒是不覺得冷。她在飛機上沒怎麼睡,遮瑕蓋了眼下淡青,但蓋不住倦怠。
手機連續震動,張婷發來消息問她幾點到。
張婷是她的合夥人,她們一起經營着一家服裝設計工作室。
最近因為VK商場計劃在服裝區添加一批國内小衆品牌,張婷有些想法,所以今天托了關系要請商場服裝區域的經理吃飯。
沈名姝也是下飛機才知道這事,沒抱什麼希望,但也還是答應過去看看。
回了句二十分鐘,她将手機重新放回風衣口袋,再去看窗外,随即聽見司機說話。
“美女來旅遊還是工作的啊?”
沈名姝看着窗邊川流不息的車,高樓鱗次畢節,六年的時間,這座城市已經變得陌生。
她說:“工作。”
她顯然不屬于那種愛閑聊的乘客。
将頭靠窗邊,玻璃上立即暈起一癱霧來,閉上眼,頃刻又半睜開,霧遮了視線,看不太清楚外面,但腦子卻還很清晰。
冗雜的記憶短暫交錯在熟悉的建築,以及陌生的LED廣告牌上,靜靜過了幾秒,她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十二月底的北城,被寒氣籠罩着,在那灰茫茫的霧裡繼續它的繁花似錦。
出租車最終停在一家高端餐廳門口。
一下車就踩上嶄新而厚軟的紅毯,很少有餐廳會講究到将防滑紅毯鋪滿整個停車道。
外頭剛下了一地碎雪,拿着地毯吸水機的兩個服務員正在趕忙工作,聊天間聽着像是要迎接什麼貴客。
沈名姝沒在意,直接往裡去。
獨特的香風和暖意自旋轉門内撲來,告知包廂号後,很快被服務員迎上二樓貴賓區。
張婷已經站在包廂門口等,穿着惹眼的黑色包臀連衣裙,妩媚動人,深棕短發又讓她看起來極為幹練。
沒有多餘問候,沈名姝簡潔明了問:“怎麼樣?”
張婷失望搖頭:“剛想給你發消息讓你别來了,兩個男人竟扯别的,沒個好東西,今天這六千,多半是打水漂……”
沈名姝聞言一點不驚訝。
CLORIS成立不過一年,實體工作室三個月前才開起來,拿過的獎都是小打小鬧,而作為首席設計師的她,半小時前才回國——這毫無信服感的資質,想入駐VK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請來的客人總是要應付過去的,二人推開包廂門。
屋内交談聲停下,男人們的視線一時朝她們看來,張婷開口介紹雙方,整個過程中,對面的目光沒什麼意外地都落在沈名姝身上,她笑了笑,習以為常。
沈名姝這張臉就算在明星堆裡也是絕不遜色的。
不是那種純粹的明豔,那雙眉眼最出挑,眉骨恰到好處,眼皮薄,眼尾狹長,風情,卻又清冷傲骨。
不笑的時候,周身充滿距離感,笑起來又欺騙感極重,讓你以為她是那種溫順的人。
沈名姝紅唇輕彎,臉上絲毫不減方才的疏冷,她款款上前:“不好意思二位,我來晚了。”
其中一人姓鄭,挺年輕,約莫三十幾,隻是眼鏡下的笑一股輕浮:“沒事兒,沈小姐表示表示就好了。”
沈名姝神色未變,莞爾輕笑:“這是當然的。”
話音落下,她毫不遲疑地拿起桌上紅酒,微微仰頭,一飲而盡,空酒杯落下,紅酒的汁水沾在唇間,她拿起濕巾輕輕拭去。
眼鏡男霎時來了興緻:“就一杯啊?”
張婷想幫襯,男人卻直接起身走到沈名姝身邊,替她續了酒,抛出誘餌:“沈小姐看起來就是會喝酒的,這點酒算什麼,是吧?聽說你們工作室想進我們VK,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沈名姝擡了擡眸子,對這算得上冒犯的話并不感到多氣憤,她琢磨的是:就算不進VK,也能打聽一下别的路子,畢竟她對現在的南城市場并不熟悉,所以也不是沒得聊。
隻是她不喜歡别人掌握太多的主動權。
沈名姝手肘搭在桌面,眼皮輕擡,這姿勢叫她顯得慵懶,她輕聲問:“我酒量不太好,我們慢慢喝慢慢聊不行嗎?”
張婷看二人臉上受用的反應,心裡就有了底,畢竟沈名姝頂着那樣那張臉說軟話的時候,就算是女人也很難拒絕,更别說這兩個膚淺男人。
那頭十分大度回答:“那有什麼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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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小時過去,飯局勉強算結束,沈名姝和張婷借着去洗手間補妝出了門。
洗手台前,張婷旋開口紅吐槽:“三條腿的男人都一路貨色,甭管開局裝得多好,兩杯酒下去,什麼也不是。我還想着他們這級别挺高的,結果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白花了錢。”
沈名姝打開水龍頭,聲色恢複清淡,笑了笑:“就當今天是給我接風吧,起碼菜品不錯。”
“你可真心大……”張婷轉頭問:“沒喝多吧?”
大抵喝了酒的緣故,沈名姝兩邊臉頰像蜜桃似的,染了層溫柔的粉色。
她低着頭,青木色的長發從肩頭往下垂,再看她的側臉,一時間又是黑白分明。
水流從白皙的指縫中汩汩穿過,沈名姝搖頭說沒有。
“那我去買單。”
沈名姝道:“你先去,我透口氣就來。”
張婷看她臉蛋耳朵也泛起紅,當她需要散散酒勁兒,畢竟除了必要社交,她很少見沈名姝交際,認識這麼久,也沒見她怎麼喝過酒。
張婷說:“包廂有我,你慢慢來就行。”
沈名姝點頭說好。
餐廳很多包廂有自帶的衛生間,來這兒的人不多,還算安靜。
沈名姝背對着流理台,從皮包裡拿出煙,抽出一根,再走到門邊的煙缸邊。
走廊有隐約的熙攘聲,放慢進耳朵,嗡嗡的,像久遠的留聲機。
又嗡一聲,清明了。
幾年沒回南城,下飛機連個停頓都沒有,直到此刻,她才逐漸接受自己已經回到南城的事實。
她眨了下幹澀不适的眼睛,白皙眉梢輕蹙,将吸進肺裡的煙吐出來。
火星印進沈名姝琥珀色的瞳孔,綿軟的煙霧讓棱角分明的奢昂背景,稍稍軟化。她終于放松了些。
隻是很快就有人斷了這惬意。
是剛才桌上的鄭總,腳步帶着醉意直接到跟前。
“剛才給你你說不抽,怎麼現在自己出來吃獨食兒啊?”
沈名姝忍着厭煩,笑問:“女士煙您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