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雁被關隔日下午。
将軍府很快來了一名不惹人喜的客人。
起碼,此人對于辛康安而言,确為如此。
酉時初,喻小侯爺從侯府,攜帶一衆金貴禮品。
來訪辛家将軍府。
當辛康安趕到前院正廳之際。
腳剛踏入大院。
确隻見一名身着監德青袍的持扇少年,指揮着一衆仆人,将他所帶一衆禮品,擡入正廳。
一眼望去,眼瞧着那正廳之内,琳琅滿布,一箱一箱戴着紅花裝飾的禮盒箱子被擡入正廳,裝滿整個廳堂。
見狀,辛康安臉色不由陰沉了幾分。
前方指揮少年,聞身後動靜。
無意轉身,一眼瞧見了黑臉的未來嶽丈。臉上突揚起笑意,疾步朝辛康安走去。
“貿然來訪府上,還請辛将軍勿要怪罪。”
“栩洲此次是托家父命令,前來辛府送聘。”
喻栩洲拱手作揖,向辛康安問好行禮。
但視線越過喻栩洲,瞧見那堆刺眼的紅花禮盒。
辛康安臉色更黑了。
他冷笑一聲,自然也沒什麼好态度:“侯府當真快啊。昨日聖旨才送到,這會兒侯府便備好了聘禮。來了将軍府。”
“小侯爺。我是該誇侯府财大氣粗,不過一日就準備好那滿廳聘禮。”辛康安手指着正廳方向,那些個搬着聘禮的侯府下人,刻意拔高聲調,又道:“還是該誇,我的老友樂安侯,早已為前日賜婚,謀劃許久?”
說着,辛康安眼底頓時又染上嘲弄意味,不經又直白諷刺道:“聽小女說。你二人,是在我不在的五年間開始相熟。喻小侯爺,我想替我女兒問你。”
“這區區五年光陰,你迷惑的小女待你一腔癡情,甚連我這個爹,乃至這偌大的将軍府都可以不要。那,喻小侯爺你呢?是否亦如小女,待她一片‘真心’?”
“恕栩洲愚鈍,未能明白将軍所意。”
對于辛康安的直白嘲弄,喻栩洲隻是收回手輕笑回應,但話到一半,他刻意一頓又故作出一副臉紅羞澀之相,話語間竟是帶上了幾分少年的傾慕害臊:“若真要說。将軍可能不信,其實...是栩洲早在九年前,太傅府宴會上,初遇辛小姐起,就一直傾慕于她。”
“若真要說刻意謀劃,自然也算得上是早已謀劃許久。隻是,這謀劃之人。不是家父,而是我喻栩洲。”
面臨辛康安的故意刁難,喻栩洲并未心慌。
他嘴角挂着獨屬少年人的天真笑意,面上不慌不亂。讓人瞧着,仿若這人當真是陷入情網了一般。
見他如此模樣,辛康安微眯起眼,透過喻栩洲,他仿若看見了另一人:“老狐狸養出的小狐狸,連着這騙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樣。”
當着喻栩洲的面,辛康安滿臉不屑,諷刺嘲弄的話語更是毫不避諱。
喻栩洲故作未聽見,面上依舊保持着禮貌笑容,直至辛康安盯着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寒,周身散發出獨屬于武将之人的殺戮氣壓,這才使得他臉上刻意佯裝出的假笑,變得些許僵硬。
這股獨特的氣壓,乃是在戰場上征戰多年,多次同陰曹地府的勾魂使者搏鬥,曆經生死之人才會擁有的獨特氣壓。
“這紙賜婚背後的含義,我想小侯爺應當不會不明白。所以,小侯爺最好真如自己所言,是因傾慕小女,方才會接近她。”
“......”
喻栩洲沒有回應。
隻因辛康安身上作為武将的煞氣,太過嚴重。
而且此刻辛康安的話語,更是迫使他陷入了莫名回憶。
五年前,西鸾冒犯邊關。
那時,是太子主動請纓協二十萬大軍,前去梧州邊城擊退西鸾。
陛下感動,特派他最為信任的武将。
忠武将軍辛康安,協同太子共同出軍。
大軍離京前夕,是當時已嫁太子的阿姊。回到侯府,尋到了他。
五年前,大軍離京前一日,當日日正中天,陽光明媚。
樂安侯府内院花庭,八角亭前,年歲尚小的小侯爺。
一如往常,提劍在假山前揮練舞劍,鍛煉劍術。
清風刮過,吹動環邊一排竹樹,竹樹之旁,乃是一顆開得正盛的杏花樹。竹葉飄零,正落至劍鋒之上。
登時一分兩半。他手握劍柄,步影如蛇,劍刃所過之處,習習生風。吹過片片竹葉,落下零零花瓣。
此時,隻聽身後響起一陣細弱腳步聲。
他斜眼往身後一瞟,手持利劍,調頭扭身。長劍一揮,寒光閃動。
下一刻,劍指來人。
“阿弟。你這膽,倒真是愈發大了。”
來者是名女子,她一身貴氣,有着同喻栩洲七分相似的面容。
舉手投足,雍容典雅。絲毫不見俗氣。
放下舉着的劍,他雙手并攏作揖。
面上平靜,恭謹道:“見過太子妃,方才不知您來訪,多有冒犯,望能恕罪。”
緩步越至喻栩洲身旁,喻歆然聽此,不由冷笑一聲。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聲調似責怪道:“太子妃?阿弟,你該喚我什麼?”
在喻栩洲跟前,太子妃沒有自稱‘本宮’。
喻栩洲低着頭,眨眼擡眸,瞥向身旁之人。短暫沉默,再度喚道:“阿姊。”
喻歆然聽此稱呼,似滿意般點了點頭。
視線左右環視,确認周遭并無旁人偷聽。轉身,擡手為喻栩洲整理肩頭的褶皺。
嘴角勾起一抹輕笑,悄聲似無意道:“明日。便是你姊夫出征邊城的日子。随他一并的,是陛下最為重視的武将之一,忠武将軍。他們此一去,沒個幾年。怕是回不來。作為阿姊的好弟弟。”
“阿姊要你,幫阿姊一個忙。”
“......”
喻栩洲沉默無言。
喻歆然不以為意,隻是繼續說道:“辛康安有一女。是他過世的先夫人所出。先夫人在時,二人情感極好。因而,即使如今娶了太史令葉氏女作夫人,先夫人所出子女,也仍是他平生最為重視。”
“阿姊的意思是?”
喻栩洲蹙眉,扭頭看身旁女人。
喻歆然眉眼帶笑,同弟弟對視,笑道:“阿姊要你。在姊夫出征邊城這幾年,同辛氏長女,認識交往。多加熟絡,自然,若能令其對你有情,今後非你不嫁。也是極好。”
聽到最後,喻栩洲瞳孔微震,當即愣住。
辛家女…
他記得,辛家長女辛雁。
他八歲時,曾在太傅府的滿月宴上,同她有過一面交集…
“若阿姊沒記錯,四年前太傅孫女的滿月宴。你曾同阿姊說過,識得一位小千金。她是武将之女。若我未記差,她應就是,武将辛康安之女,辛雁。”
“将來,你若能娶她。屆時憑借辛将軍這位忠誠名将的支持,更能助太子穩固太子之位。樂安侯府,也能借此擴大勢力。”
“今日阿姊同你說得這些話,你可得清晰記着,萬不能忘了。隻因,你是阿姊的弟弟。是樂安侯府的小侯爺。”
腦中回憶畫面消散,他低沉着臉,暫時沉默,始終未言。
隻因現下辛康安的态度...
便是容他說再多,也是無用,辛将軍是不會信他的。
多說無益,既如此他也沒必要再假惺惺了...
見喻栩洲不再出聲,辛康安也未再多說什麼。
他收回了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煞氣,擺了擺手,似想到那至今還被他關在祠堂的女兒,無奈歎道:“你走吧。改日,我會登門,同樂安侯商議你與辛雁的婚事。作為父親,我隻望你婚後能待她好些,起碼做戲也要做全套。不要那麼早讓她知曉你的真實心意。”
“她生母死得早,我又常年在外,自小便受了許多苦。若是連丈夫都是懷帶目的的有意接近,隻怕那孩子将來會承受不住打擊崩潰。”
辛康安背手轉身,即将離開之際。
還沒走兩步。
身後的喻栩洲,便出聲叫住了他。
“辛将軍!”
聽此,辛康安當即頓住腳,詫異回頭。
莫名地,不知為何喻栩洲腦中浮現出了前日皇宮宴會,那在舞台上一身粉衣,舞姿翩然的少女。
接着,他就是鬼使神差的,出聲叫住了辛将軍。
而随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連他自己,都被自己所震驚到:“栩洲此生定會護佑她平安,絕不害她受苦!”
聞此言,辛康安不以為意,隻是淡漠瞥了眼滿眼認真真誠的少年,淡淡道:“最好如此。不過小侯爺應看出我待此事的态度。望你轉告侯爺,将軍府不會因着賜婚的束縛,就此改變立場。”
喻栩洲将辛康安眼底的不以為意,看在眼底。
低沉着張臉,暗自捏緊手中折扇,未曾注意力道。
不想下一刻,隻見一聲細微脆響,扇柄之上,竟當即生出裂痕。
之後,喻栩洲便再無反應了。辛康安将此畫面收入眼中,眨眼轉身,臨走前,留下一話。
“小女現下正在祠堂罰抄《女誡》,小侯爺若想去看望。便讓管家帶你去吧。”
沒有待喻栩洲回應。
辛康安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