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嘉領着蘇織來到書房前,兄妹倆對視一眼,蘇敏嘉不敢進去,隻朝她擠眼,示意她進。
蘇織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襟,強忍那股發自心底的澎湃淚意,朗聲說:“阿翁,阿織來了。”
分明隻是一句話,她卻再也止不住眼淚,淚水如同斷線珠子,撲簌簌落下。
蘇溫在裡頭沉聲應了句:“進來。”
卻聽到阿織打從喉嚨溢出的哽咽。
他當即站起身,兩步到門口,打開門,蹙眉:“怎麼哭了?”
目光掃過蘇敏嘉,吓得他連連擺手,表示與我無關。
她眼淚掉的太狠,眼前一片模糊,努力遏制打從喉嚨裡溢出嚎啕大哭的欲望,哽咽着對祖父行了個大禮。這下更把蘇溫和蘇敏嘉吓得不輕。
蘇敏嘉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妹妹,心疼的同時,腦海中盤旋一個念頭:
我去接的人,人到家裡卻哭了……待會兒要怎麼解釋,才不被阿娘拿棍子敲?
蘇織努力維持着聲音:“阿翁,不孝孫女阿織來了。”
她眼淚時落時停,仰頭看着仍身體強健,聲音洪亮,面露無奈和縱容的祖父。
真好啊。
祖父還沒有受她拖累,背上賊叛軍的污名,不曾一夜白頭,還得強撐着安慰一家。
不曾為蘇家前途殚精竭慮,日漸消瘦。
不曾在戰報傳來,淮陽幾乎家家戴孝,戶戶恸哭時,沉默着将自己關在祠堂。
也沒有強撐病體,為她送行,囑咐她“此去京城路遠,要謹言慎行,不可肆意妄為”。
在得知全族下獄的瞬間,蘇織幾乎不敢想象,本就病體支離的阿翁,要如何熬得過牢獄生涯,又能否活着走出大牢。
在重新看到阿翁的這一刻,所有的委屈與憤怒,終于找到宣洩,盡管祖父會擔心,但在這一刻,她可以放心做自己,放心痛哭,安心耍賴,真正能像個十二歲的少女,趴在祖父的膝頭,無聲訴說心中委屈。
她喃喃:“阿翁,我錯了……”
蘇溫原本計劃好好的,等阿織回來,要如何闆住臉,教訓她“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告誡她“滿招損,謙受益”,勸說她“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滿腔掉書本的話,被蘇織一通眼淚哭得無蹤無影,眼裡心裡隻看到她撲簌簌落下的淚珠。
“這是怎麼了……可是在鄉下委屈着了……唉……我也說你嬸娘了,即便你所行有差,也應當以教育為主,不該急匆匆送你離家……畢竟還小,離開家人害怕了吧。”
孫女一天大似一天,再不能像兒時那般放在膝頭,隻好拿出手帕,遞給她擦拭眼淚。又去橫了孫子一眼,叫他來撫慰妹妹。
蘇敏嘉三魂險飛,七魄尚在,低聲說:“可能是在城門口,有人攔路,吓到她了。”
蘇溫蹙眉:“城門吏照章辦事便罷,可是故意針對咱家?”
先前二兒媳就來回報,府衙那邊領了京城來的人,說甚麼找人雲雲,胡攪蠻纏要看他家人口丁冊,叫崔氏一通夾槍帶棒說得羞愧。崔氏也知道京城來人,輕易不好得罪,叫他們打消妄念後,又軟語說了許多好話,并奉上厚厚的程儀,堵住他們的嘴。
“倒也不至于。”,蘇敏嘉猶豫着,回想當時情景,怎麼想也不是對方難為自家,阿織難為他們還差不多。
他把當時情況一說,蘇溫越想越覺不對勁,問道:“你大兄的那位同窗何在?”
“我安排他住去客院。”
蘇溫擰着眉頭,目視蘇織:“阿織,你實話與我說,這人究竟是誰?”
蘇織:“……”
大兄,你溜得賊快,存心坑妹……
“敏時信中說,是他的同窗,有些難處,想到咱家住一陣,叫家裡不要走漏風聲。”
回想孫子的來信,蘇溫越想眉頭越緊。
“他在信中不便多說,隻說這人身份上有些棘手…莫非竟是京城裡要尋的那名宗室子?”
蘇織: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蘇敏時是正人君子,不知道他讀書讀迂了。我以為他安排好了一切,我隻需要跟随他的安排,不知道他安排一半人溜了……
帽頂村,悠悠轉醒的唐衛,看着胡大夫手中亮閃閃的銀針,淚流滿面:
大郎君叫我們護送五娘子回淮陽,還囑咐我先一步快馬回家,彙報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