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人流如織。
乾國沒有宵禁,夜晚從來熱鬧。臨近臘八節,街面更喧鬧非常。
八珍樓位于鬧市,走出巷子,整條街燈火輝煌,小食攤一個接一個,有賣乳糖、韭餅、蜜煎的,也有叫賣“皮薄餡大冬馄饨”。有婦人滿頭珠翠,丫鬟環繞;也有布衣百姓挎籃牽子,蜿蜒而行。淮陽連着兩年豐收,平民百姓家中也能存下餘糧,想過個好節,人人臉上帶着笑容,好一派盛世景象。
誰能想到呢,三年後,淮陽大旱,百姓不得不賣兒鬻女,本以為熬過災年,能迎來轉機,卻又遭逢洪災叛亂,多少人家破人亡,背井離鄉。
站在繁華巷口處,望着這久違的盛世景象,蘇織一時恍惚。
她身上的藕色四破三澗裙随風飄動,藍灰色褙子在燈火下略顯黯淡。香芸不知從何處鑽出來,變戲法般遞給福銀一領狐白裘,福銀一抖,毛皮順滑往一個方向而去,旋即披在蘇織身上。
窦小花披上一領青裘,上前一步,握住蘇織左手,隻覺得她手心冰涼,不免擔心:
“五娘子?”
外人面前,她是不肯叫她姐姐的。
“五娘子方才沒吃飽?可是想吃馄饨了?”
蘇織看的方向,有個三十許的婦人包着青布纏頭,正叫賣馄饨。
回過神來,蘇織失笑。她又不是饕餮,方才吃了那麼多菜肴,剛出酒樓還要再吃。
轉念想到小花正長身體,或許沒吃飽,詢問道:“你想嘗嘗嗎?”
不等回答,吩咐說:“香芸去買幾碗,一份帶給小花當宵夜,其他給你和他們幾個暖身子。”
連帶兩位兄長的小厮和跟着顧祯的人,一并算上。
自入淮陽,為免惹人耳目,方平多在家中伺候,很少跟随顧祯外出。
香芸領命,擠過人群到了馄饨攤前。那婦人身手麻利,撈起捏好的馄饨放入鍋中,沸水開過三滾後撈出,盛在碗中,碼上澆頭,又捏着湯勺從旁邊木桶裡舀出豬骨熬的高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高湯不曾有一點濺出。
香芸去而複返,提着食盒,一路心如擂鼓。看似盯着食盒,其實餘光在瞧陸景如的方向。
府裡得知五娘子外出用膳,福金怕天上落雪,吩咐她出來送衣。她萬萬沒想到會遇見陸郎君。
一時哀怨自己沒細細描眉,一時又嫌自己不該穿半舊不新的這身衣裙,洗過幾水,顔色脫落不鮮亮。早知道方才在車廂裡等候,不該靠着車廂壁,也不知頭發亂沒亂,銀钗歪沒歪。
薛紅楚提議去逛一逛,蘇織意興闌珊,讓他們請便,自己要回府裡歇着。
蘇敏嘉有些意動。他許久沒有出來閑逛,聽着遠處傳來呼和助威聲,心知那邊有鬥場,心癢難耐。看看跟着阿織的人,都是丫鬟,連個婆子也沒有,又不放心。
顧祯道:“我也累了,我送阿織。”
蘇敏言也想說他要回府。敏嘉擔心隻自己去耍,回頭就要挨罰,非得拽上他,不由分說拉着就走,一面欣喜的回頭道謝:“有勞十三,回頭我再請你來八珍樓。”
顧祯嘴角噙着笑意,示意蘇織:“走吧,阿織…”
蘇織厭惡的看他一眼,率先邁步向着馬車而去。窦小花側頭看了他一眼,邁步跟上。
香芸從他身邊路過,心跳的飛快,幾乎要從胸腔奔出。她略加停頓,蹲身道:“陸郎君……”
顧祯颔首,命小厮接過她的食盒,示意她先行。
按捺着要回頭的欲望,香芸咬着下唇,小跑兩步去追五娘子。心裡想着,不知陸郎君是否留意到她纖細腰肢……卻撞見窦小花回頭,古怪的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