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祺還沒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她不能相信喜歡一個人會是這樣容易的事。而且她不是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喜歡顧井儀嗎?
無論如何顧井儀是滿意了。頌祺卻突然開始沉默,就好像她怕招出他什麼話一樣。
彭川問顧井儀要表白嗎?顧井儀想了想,覺得還是先不要,雖然女生最擅長以退為進,但頌祺不一樣,她是真的會被吓到。而且他不想她以為他和那些男生一樣,有的隻是天真和蠻勇的熱情,他還需要時間了解她。
當天晚自習取消了,頌祺提出回家,回江沐家。雖然顧井儀知道阿飛沒太大危險,但還是不放心。
他說:“這樣,我送你去何嘉家,你們女生也方便一些。”
頌祺說:“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還是我送你吧,你走路不方便。”
盡管平泛,她還是聽得出那熱切,熱切中有祈使句的成分。太熟悉了。她竟也不反感。顧井儀到底出身于一個怎樣的家庭?頌祺想他是潛意識習慣了别人對他言聽計從,當然他不是自大或無知,應該是很少對什麼上心,所以不大能看得出。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喜歡自己可能有一定程度了。
那晚頌祺跟何嘉擠一張床。何嘉也并不八卦,仰在床上玩手機。
月亮出來了,房間裡異常空澈明亮,窗玻璃上的樹影鴉森森的,像抛沙出來的。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從卧室到陽台的那一段玻璃是酒杯的玻璃。夜色悄然浮上來,樹影、窗景一點點謝幕,沉降,渣滓是鐵藍灰。手撫過被單,明淨的大床給人一種漂流的感覺。
頌祺有了充分遐想的時間和空間,她費了些功夫追思顧井儀的種種神色,語氣,小動作。想了半天,才發現是她在那裡思想他。思想是這樣無意識的語言!
因此下次她見他,更沉默了。
顧井儀不會覺察不出,相反,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是正常的——頌祺不要人了解,也不要人走進她。是他太着急了——都怪郭飛飛那個傻缺!總之這事不能急。
就這樣過了一周,顧井儀倒很端然,如常拿頌祺作業抄,如常下課出去打籃球,如常大課間給她接一杯熱水。就是話少了。頌祺隻當是自己白日夢。
*
何嘉每周六有舞蹈課,這次提前邀頌祺去新開的一家奶茶店。
說是奶茶店,倒更像一家書伽。店是二層小樓,地處向陽,陽光透過梧桐樹啵啵擲在窗玻璃上,像嬰孩發育未全的手指,無限地指進去。
“你要是無聊,一會兒也可以陪我去上課,反正用不了多長時間。跳完舞我們去吃火鍋。”何嘉把眼轉向頌祺:“你看什麼呢?”
“沒事。看看有什麼書。”頌祺收回目光,剛剛一看到書架上那粉紅色臉皮的《詩》,馬上在心裡念誦:“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其實這樣也很好。頌祺心想,幹脆徹底無愛無求下去,像維多利亞時代人們所自欺的那樣,認為饑餓是一種道德。夏痣不是老來找顧井儀嗎?
何嘉忽然開口了:“那夏痣跟顧井儀什麼關系?我聽彭川說她學藝術的?”
頌祺一怔:“彭川?夏痣和彭川認識?”
“鬼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何嘉恨恨地說:“我發現咱班好多男生都認識她,還一個個颠颠兒跑到人家教室給送東西呢!”
頌祺忍不住笑了:“我說呢,怎麼彭川最近不來找你了?”
何嘉就尖起嘴:“誰知道呢,那個賤人。反正人家一下子就又戀愛了。那夏痣不就喜歡裝小嗲嗎?她也就隻能裝裝嗲了,往别人身邊一靠,跟提了隻暖壺似的。”
掀了個白眼,“我還聽彭川說,她和顧井儀算——青梅竹馬?她進咱們學校不會就是為了顧井儀吧?”
頌祺僵了一秒,“我不知道啊。”
何嘉餒了表情,擺手:“得了,和我一樣一問三不知。”
頌祺一直是這樣,何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些暴躁。
拍過照片,喝過難喝到爆的黑糖珍珠奶茶,如常在店門口點評一句:“以後不會再來了。”兩人扭在一起,笑成一塊,笑得有些瘋癫。
何爸爸送兩人去舞蹈教室。在何家的這幾天何爸爸正出差,今天剛回來。
頌祺道了聲好。何爸爸背着手,手提一個棕褐色的杯子,人看起來竟和那杯子一樣。何爸爸也道了聲好。
何嘉跟頌祺調侃他:“一個快樂的黑人。”兩人笑翻了。
頌祺發現何嘉就是像了何爸爸這張嘴,剛剛點道的時候,何爸爸眼睛斜掠過一個女生,虎虎地說:“人家招的是舞蹈生,誰要那麼個黑熊怪!”
何嘉笑到抽搐。她跟那女生很不合拍,因此更開懷了。
何嘉去跳舞的時候,頌祺坐在長椅上,拉開背包手捧一本書——校圖書館借來的英文原著小說。
舞蹈室音樂跟頭頂燈光一樣慈順。她用指抹那書頁,抹到一片遊動的影子。
頌祺擡眼望着,“你,你怎麼來了?”
“你猜。”顧井儀挨着她坐下,左手執右手,右手執左手。然後偏過頭看她,“聯系不到你,我隻好聯系何嘉。”
頌祺也不過問,說:“我作業還沒寫完呢。”
“嗯。”他作出疲乏的樣子,“這幾天在何嘉家還習慣嗎?”
“挺好的。你呢?”
“嗯。”聲音有點沉,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