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戲劇化的夜晚,以及煨在夜裡的戲劇化的兩個人。
關了燈,顧井儀一直遙望天花闆,盡管什麼都看不到,黑夜裡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微笑着的。
他想:她大概是有點喜歡他的吧?明天,她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是不是應該有進一步明确的表示?
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上學卻沒有等到頌祺。
躲他?他沒有介懷。他太快樂了。
然而頌祺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到了教室,他跟她打招呼。她眼睛粘着書本,念經一句:“早。”
冷持,無生意。
顧井儀茫然,感覺一下子又倒帶退回到剛同桌的時候。
一開始他還當她不好意思,可是中午她不等他就走了,晚上也是。
顧井儀不會感覺不出來,他覺得難堪。因為頌祺不是做事過火的人,她這樣無疑是對他反感到一定程度了。上一周這樣,現在抽冷子又是一下。他也是有脾氣的,于是賭氣不跟她說話了。
偏偏彭川那裡也火裡水裡。自打上次何嘉跟彭川吵,何嘉發現一般女生鬧别扭的那種方式對彭川根本行不通,他真的是個憨憨。
彭川興興頭頭玩了幾天,覺得何嘉應該氣消了,于是涎着臉皮來了,何嘉當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沒說幾句兩人又杠了起來。
彭川用講道理的語氣,說:“不是,你要是這個态度,以後咱倆就别說話了。”
何嘉快嘴道:“好的!”
顧井儀和彭川曠了晚自習去網吧。何嘉便跟頌祺同桌,說男生真煩,正經需要的時候死了一樣,越是煩就越來添亂。
頌祺問她不打算跟彭川一起了嗎?她知道何嘉一聽就會懂。
何嘉轉着筆杆,氣,她說:“不搞正好。要是知道我是這樣一個人,他一定會後悔的。”
何嘉的意思是,假使彭川知道她背着他嘴這樣壞。
而頌祺心想:假使顧井儀真正懂得她,他一定會後悔吧。可顧井儀不跟她講話,頌祺又不能不失望,也不是單純對他失望。怎麼所有人都要求她。他們給她,愛——或無論那是什麼,是為了把它拿走;他們把它拿走,是為了再把它還給她。她多失望啊!
何嘉就不是這樣多想的人,她吊一吊眉毛,對頌祺說:“我早就發現了,戀愛裡的人都特喜歡改變别人。你不說他他就以為自己沒毛病,淨給你作妖,作妖作呗,再見拜拜,下一個更乖。”
“你認真的?”頌祺驚異。
“當然。”何嘉一揚眉:“最近勾搭我的人可多了,就是不知道怎麼全TM是二貨。诶你說這是為什麼啊?”
*
自夏痣發現顧井儀有意跟她保持距離後,就再沒上七班找過顧井儀。她再出現是下周一,那天夏痣帶了兩杯檸檬水,那時頌祺跟何嘉去超市了,不在教室。
“買一送一的。頌祺不喝就給你吧,還有這是上次借你的書。”夏痣掃顧井儀一眼,“你怎麼了?我跟你說話呢。”
顧井儀右手支着下巴,沒好氣地:“你自己給她吧。”
“我朋友等我呢。”夏痣咦了一聲:“怎麼了?鬧決裂啊。”
顧井儀不耐煩,“鬧什麼決裂啊。”
夏痣湊近了,整個面部放大,隻那一雙俏滴滴的水眼睛,瞄法來,瞄法去。
她問:“鬧脾氣,賣個自尊?”揚起身,“你也太傲嬌了,女孩子這麼可愛的生物,當然是要哄了。”
顧井儀不說話。他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也不願意跟夏痣說頌祺有錯。
夏痣見他不打算向自己陳情,也就不問——反正她都已經從彭川那裡知道了。
頌祺就在這時跟何嘉回來了。
頌祺不知道夏痣哪來的一腔親熱,隻覺得陌生。
夏痣打了招呼說:“知道你喜歡檸檬水,今天搞活動,不要介意哦。”
頌祺說謝謝,旋即反應過來是哪裡陌生。夏痣對人的态度,不是親熱,更像是女主人待客的那種慷慨的熱情。
夏痣待人說話都很自如,見到何嘉也笑眯眯的:“你就是何嘉吧?你跟一六班的宣宣也認識?”
認識是認識,可何嘉見不得夏痣已經到一定程度了,連場面話也懶得,斜夏痣一眼就走了。
夏痣沒見過誰這樣,當即凝固在那裡。
頌祺說:“她嗓子不舒服。”
夏痣笑了笑,說沒關系。
*
自這天後,夏痣就常來,也不能确定是找誰,但每次經過頌祺,都會熱烈地同她打招呼。
日子流水似地淌過去,陽光落在輕悄的紗白窗簾上的一角,振振的,欲飛走而不能。
顧井儀每天面向窗端出看風景的樣子。頌祺就在他旁邊,比空氣還要稀薄的存在。
他漸漸覺得有哪裡不對,頌祺跟何嘉話也少了,臉上還出現一種鏡子似的郁郁的神采,她到底怎麼了?
這時黃琴夢已經回來了,頌祺在江家見過她一次,隻是匆匆的會晤。她說還有手續要辦,說這禮拜會聯系她,說讓頌祺不要耽誤功課,她丢下禮物就走了。頌祺要的卻不是這個,她對飄零的生活太缺乏底氣,即便她怕黃琴夢,即便她惱她、恨她,這飄零的生活又會像趕一隻小羊一樣把她趕回到黃琴夢身邊。她沒法不依戀她是她母親這個角色。最難的是她有一種預感——或叫它不安全感,無論叫它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由着自己在日子裡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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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夏痣來找頌祺的時候,顧井儀和彭川在操場上打籃球。七班靜悄悄的,很多人在低頭折紙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