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消息一下來,所有人都很忙,忙着複習,忙着度假,忙着趕計劃。所有人都很快樂,快樂到有種嚣張之意。
“氣死我了,為什麼我要去補課?就我這笨瓜腦子,補了也是白補。”一到這時何嘉總和大衆對立,“我還要去跳舞!為什麼我爸媽總是做夢呢?為什麼他們就不能承認自己的孩子是個小廢物呢!”
顧井儀本來還打算邀請何嘉,一聽說要補課,願望落空。他看頌祺一眼,這些天她靜得出奇。
彭川來問顧井儀暑假有什麼計劃,順帶問何嘉一句:“你不是打算再一個暑假不跟我說話吧?”大無畏的。
何嘉表示:“咦?怎麼是我不和你說話呢,明明是你不和我說話。唉,也是我不配。”
見何嘉理會他,彭川馬上一遞一聲不絕口:“我錯了姐姐,您委屈了,來來來,您狠狠地捶我。千萬别客氣。”
何嘉把手一推:“诶呀,我不委屈。我已經習慣了自己哄自己,反正以後這種事還會有很多次呢!”
顧井儀笑地别開臉,頌祺也笑了。
彭川發讪,模仿起何嘉的聲口:“啊?诶呀,不會的呢。”
何嘉笑地捶他:“滾吧!誰讓你學我了!”
“我給你賠罪行不?”彭川問,何嘉挑着眼兒不說話。
幾分鐘後,彭川左右手提了兩大袋西瓜,兩隻腳颠颠兒地來了——那時他還沒發現自己把微信裡所有錢都轉賬給小超市的事。後來顧井儀知道了,心想:千萬不要變得和彭川一樣。千萬不要變得和彭川一樣。
“江沐,你暑假也去度假嗎?”有女生問江沐。
江沐顯然得意非凡:“當然,我爸說去馬代。其實我有點想去北海道。回來帶禮物給你啊。”
頌祺可可聽見了,顧井儀也聽見了,他問頌祺:“你知道嗎?
頌祺搖頭,“江沐并沒有跟我說。”
“那你打算怎麼辦?”
她在心底無聲地笑,能怎麼辦。不過活一天受一天的剮。她有身為累贅的自知之明,不會告知黃琴夢,可是要她去哪兒呢,難道去投奔頌書誠嗎?
想到這裡頌祺就笑了,笑出聲。
顧井儀反而不敢提了,他忽然聯想到趁人之危那一類的詞。當然他不是,但他不想頌祺那樣以為。其實他多想了。自尊心,自尊?頌祺記得自己曾經是自尊心很強的小孩兒,再強烈的羞恥,也被一點點擰碎進生活的破事裡了。
何嘉也沒想到頌祺會跟自己吐露這事,頌祺說了:“我成為徹頭徹尾的一個人。有時候我走在路上看到流浪的動物就會想到自己。我像是行走在一個沒有日月的地方。”
何嘉沒有安慰頌祺,她們都讨厭存在主義那一套,又同樣潛意識的悲觀。她隻是聳聳肩,用的是小說裡人物喜劇性地自嘲:“其實有時候我也很難過,努力配不上成績。我的快樂就隻有看見照片裡P過的美麗的自己。”
然後兩人都笑了。笑是長長的歎息,風一樣散開來。
何嘉說:“沒關系,可以上我家。就算江沐和她那憨媽走了,房子還在啊,一個人住着還更自在呢。你要是害怕就上我家。”
頌祺說好。
*
顧井儀按捺了幾天,有次在跟頌祺一起回家時提了:“暑假要不要上京都玩兒?”
頌祺一愣,“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啊。”看得出他很緊張。“不是隻有我們兩個,還有别的朋友——也不是很多人。我就想邀請你來玩,你要不要考慮來京都?”
其實她早有種出走的心理。頌祺沒說話。
顧井儀趕緊說:“你别生氣,我就是問一問,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沒說。”
她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可以啊。”
“真的?”
“嗯。”頌祺快意地想,反正她于黃琴夢已經是無所謂,就算是單純堕落的快樂,至少她會甘心一些。可看顧井儀那樣高興,她又有種對不起他的心理。
回京都的事很快敲定下來,考慮到頌祺對京都陌生,女孩子也諸多不方便,顧井儀便聯系了夏痣——他還以為兩個女生關系不錯。
考前那一周他們都忙着複習,對頌祺,那忙隻是因為心不在焉。公式,數字,化學方程,她望進去總有一種異邦的感覺,看久了便覺得累,其實她根本不懂那語言。過去她的人生是多麼被動和無知啊!
然後這時顧井儀就會拍拍她的肩膀,“下棋嗎?”不要她想不開心。
有時候他帶她出去散步,有時候去吃小吃,還一起逃過晚自習。
她不知道他有那麼多的笑話。夜晚的風,夜晚的操場,夜空下的教學樓,白熾燈在膩涼的樹葉裡一星一星閃着光。有時她真的快樂。
他說:“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都可以跟我講。”
她總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