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沒關系啦。請我喝奶茶就好喽。”何嘉搖搖手,推門進去。
頌祺挪到邊角位置,恍惚有搖鈴聲,原來是貓爬架上拴着一個鈴铛。
白得像雪一樣的貓從架子上跳下來,她露出驚慌得要四處逃竄的表情。顯然怕那隻貓,那隻貓也怕她。
已經是角落了,可人來人往鈴铛還是響。小孩子見了貓,一轟而上,揉來掐去,何嘉說這就是她為什麼讨厭小孩子。小孩是世界上最邪惡的物種,從前她學毛筆字的時候……
“你還學過毛筆字?”彭川不可思議,學了還這麼毛燥,白學了。
“一個勁蹬我凳子,還用頭撞我。我一巴掌呼到他頭上,指着他說,再敢動我一下,我就扇死你!”
很自然的,他們說起小時候。頌祺不想聽,轉移聽覺上的注意。
搖鈴聲還在,沖進嘈嘈的人聲裡,破碎,冷卻,逐漸消逝。她不覺得痛苦,但這聽感像是伴随眼淚一齊發作,最後凝一層幹不徹底的眼淚的膜。什麼都聽不到了。想到臉臉的死。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遂腦子裡畫面更清晰了。
顧井儀牽着她的那隻手緊了緊,她被從記憶的懸崖邊緣上拉回來。“還好嗎?”
頌祺努力笑了笑。
飲料端上桌,她沾都沒沾。意式咖啡黑得像用神工熬煮得濃稠的瀝青。
她很罪惡。
顧井儀問:“在想什麼?”
頌祺撿起話題:“你喜歡小孩嗎?”
“還好吧。不過我隻喜歡聽話的小孩。”
何嘉撇嘴,說:“我隻喜歡啞巴的小孩。”
幾人都笑了。頌祺也笑。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到,假使自己不能掙脫疾病,這輩子她根本無法生育。掙脫了又怎樣?
她未來隻會有一個憂傷的小孩,或者自閉症?其實有什麼關系呢,她會死。
“也許人喜歡小孩,跟基督理型是同理的。”顧井儀說。這方面兩人很投契,他們都認為隻有非社會才算人類。
這時頌祺狀态不錯,很輕松地說,她喜歡顧井儀的創作觀,用瞬間容納永恒。這種永生感很美。那天她看到他房間裡那幅畫,罩玻璃瓶的女人,站在房間裡,不确定是要脫下或其實剛穿上去。
他糾正她,“不是玻璃瓶,是很像玻璃瓶的雨衣。”
她笑了,沒有說那畫上的女人很像黃琴夢。
他們談到文學創作的線性和繪畫的同時性,一談兩個鐘頭。那時頌祺還好好的。
四人吃過晚飯,很自然就在十字路口分手。
可是當天夜裡,她出現了恐怖的幻覺。顧井儀在客廳,就聽見她埋在被子裡尖叫,撕心裂肺的。
“怎麼了?”他搶進卧室,把她從被子裡刨出來。
她看見他的臉,汗與抽搐更劇烈,起乩一樣。
顧井儀從不知道女生的力氣可以這樣大。
她推開他,受驚麻雀一樣開始在卧室裡亂跑亂撞。很快絆倒在桌椅中間。
“頌祺!”她不疼嗎?
她根本不聽他的。撞牆後狼狽逃竄,沖開另一間卧室門,把自己關進了衣櫥。
他不敢拉開,怕她又撞起衣櫃。奇異的,裡面什麼聲音都沒了,塞住了一樣。确定不是暈倒,他守在外面,又過了十分鐘,才拉開衣櫥的門。
“好了好了,沒事了。剛剛什麼都沒有。”
然後,他把她抱到床上。
她背對他,縮成一團。
“告訴我你看見什麼了?”
她不答。顧井儀也就不問。
過了幾分鐘,他才反應過來剛剛是哪裡不對,“你不能說話了?”
他繞到床那側。她抱着被子,像是吃進太多語言,張大眼望着他,眼淚直流。
“不說話也沒關系,寫出來可以嗎?”
他翻出手機,她接過去,很快搖頭。
亂碼。怎麼是亂碼?
兩人無措對視。顧井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