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說,如今是修真界的黃金年代,天地間靈力充沛,每年都會有修士飛升。天界魔界其樂融融,甚至在凡間都能看到作小二打扮的魔族雜役。
但是,火翎卻不這麼想。
若是衆仙會當真如他們口中所說的那樣視衆生平等,又怎會在他曾經的住所投下一道大仙術,以緻百餘名魔族混種流離失所。
火翎躲在一間廁所隔間中,口中叼着的,是方才從衆仙會名下仙界飯館廚餘中撿來的包子。
那包子皮薄餡厚,雞汁鮮美,一口就叫火翎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他是一名孤兒,自小在魔族育幼院中長大。那育幼院中的嬷嬷,待他們并不算好,喂食時的手勢與農夫撒雞糧也别無二緻。但火翎長活五十四年,那裡卻是他唯一的家。現如今,家沒了,他才覺得那滿臉褶子的嬷嬷想來竟也如此親切。
“賤種,竟又敢來偷東西吃!”隔壁的大嬸拄着根雞毛撣子沖到街上,那姿态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拐着那根雞毛撣子當長.槍,直接沖到魔界内戰場與敵人殺上三百個回合。
大抵又是哪個過街老鼠一般的魔族偷了人家東西。那大嬸中氣十足的聲音餘音繞梁,直叫的火翎耳朵疼。
火翎一隻手捂住耳朵,另一隻手将包子塞進了口中,三兩下囫囵的咽了下去,這才抖抖破爛不堪的衣擺,心滿意足的走出隔間。
一出門,果不其然瞧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娘,正一手持着一張符咒,一手提着個少年的...耳朵。
說耳朵其實是有些不大貼切的,因為那個相貌醜陋的少年,腦袋旁邊長着的,是兩隻黑漆漆,木耳一樣的角。
那少年的一雙眼睛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是個極具特色的血魔族相貌。頭上本該是一對的牛角樣長角斷了一根,正從裡面汩汩冒出鮮血。
“又敢來我店裡偷東西,看我這次不把你賣了做血靈芝!!”那大娘一邊推搡着那少年,一邊毫不吝惜的對他拳打腳踢。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隻是一個勁的低着頭求饒,活像是下水道裡被貓捉住的老鼠。
火翎望了望大娘手中的符咒,心想,這少年的命運,應該也不會比被貓捉住的老鼠好上多少。
大概隻是比大卸八塊少一塊吧。
血魔族出生于魔界岩漿池,流出的血能夠煉化為修士們精進修為的靈藥血靈芝。抓血魔煉藥的行為雖是被衆仙會明令禁止,可耐不住這其中的利潤巨大,許多門派明面上對衆仙會言聽計從,私下卻依舊是通過各種途徑收集血魔煉藥。火翎流浪人間的這幾年裡,這樣的事情見了沒三百也有兩百,越看,便越覺得衆仙會就是個虛假的空殼而已。
說到衆仙會,這是整個修真界最大的組織,大大小小千餘個修仙門派都歸衆仙會管理,若敢有不從,就會是衆人逐之。
對于衆仙會提出的所謂“如今三界需要的是和平與發展的主旋律”理論,火翎更是一笑置之。
一邊說着和平與發展,一邊将發展建立在剝削魔族身上,最後再将得到的好處統統上供至天界,以此來換取自己在修真界地位的鞏固。昕音老賊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真是好虛僞,好雙标,好一隻天界大走狗。
昕音老賊,在衆仙會中的統一叫法其實是昕音仙尊,是如今修真界最有權勢的人,也衆仙會的現任仙主。
在任時間兩千七百年,實為老不死。
而對于昕音的身份,世人有着多種猜測。
有人說,昕音本是下凡的真仙,隻是因為做了錯事才被懲罰,要終生留在人界。
亦有腦洞大些的人說,昕音深居簡出,又鮮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說不定這個名字隻是衆仙會的一個稱号,這兩千多年間,說不準都換了多少個昕音了。
衆說紛纭,一個比一個誇張。
這也怨不得他們,兩千七百多年前,這些修士們的爺爺輩或許都尚未出生,自他們出生以來,存在于腦海的概念,就隻有昕音是衆仙會仙主,并身兼朔原澤尊主之位,權勢非凡。
至于相貌麼?
昕音極少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現時,都伴随着紫氣萦繞周身,令人看不清他的輪廓,隻能看到那華貴紫氣中的一襲白衣。
仙風道骨,恍若谪仙的...老頭。
畢竟能寫出《仙級血統研究論》、《三界異聞錄》、《仙魔百科全書》的,又怎可能不是個腐朽的糟老頭子?
“求求你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饒我一命吧!”少年驟然變大的哭喊聲将火翎從對糟老頭子的讨伐中拉了出來。隻見遠處已有幾個作修士裝束的人循着那聯絡符的位置逐漸走近。若是落在那些修士手中,這小少年就真的隻有當藥渣子的命了。
那血魔少年不住的磕頭求饒,可是那張源于魔族,天生醜陋的面孔卻隻是叫大娘稍微嫌惡些的轉過了頭去。
眼見着大娘又一次抄起雞毛撣子,要朝着血魔頭上砸去時,火翎終于上前一步:“等一下,他的錢,我替他付。”
大娘與那少年齊齊轉頭,眼中同時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尤其是那少年,眼中的情緒層層疊疊,除了感動之餘,還多了幾分不忍直視。
這當然也不怪那少年,主要是火翎此時的樣子看起來,簡直活脫脫是一隻從火坑中詐屍而起的叫花雞。
衣衫褴褛,臉上是抖一抖能掉下好幾層的黑灰。
但橫豎...也算是個人樣。魔族壽命悠長又相貌醜陋,但火翎身為魔族混血,生的其實并無多少魔族特征。再加上火翎的年紀放在魔界才算是堪堪成年,若不是那一身污濁的魔族氣息過于明顯,從那挺拔的身形來看,就是個正常的少年...乞丐。
大娘的五官幾乎要皺作一團,有些嫌棄的問道:“你這樣子,能有錢?”
火翎便開始解褲腰帶。
那醜兮兮的小血魔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抽了抽鼻子感動道:“你想幫我的心,我已經感受到了,但是這樣是沒用的...魔族賣身,也沒幾個錢...”
火翎額頭青筋跳了跳,終于從褲腰帶旁解出個爛成一團的小錢袋。要不是那小血魔性命攸關,此刻火翎倒是很想直接将這破錢袋塞進他那嘴裡将他噎死。
火翎将那錢袋解開,開始一枚一枚的往外數銅闆:“一個包子兩枚銅闆,我按照十個包子的錢給你,總共二十枚。”
那大娘接過破錢袋裡原本亮閃閃的銅闆,那銅闆一經火翎那雙手,立刻像是被抹上了十層黑灰,活像是剛從煤礦裡挖出來的。她朝那幾個修士們的方向瞅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賬結清了,我能帶他走了嗎?”說着,火翎也不等大娘答話,扯着那小血魔就開始飛奔。
“哇,你竟然真的有錢?我還以為你是騙她的...”那小血魔贊歎道,“你是從哪裡搶的錢?教教我好不好?”
火翎額頭青筋再次重重一跳。什麼搶錢?那是他挖河泥掙來的錢,要不然他怎麼會是這幅爛泥巴怪成精的鬼樣子?
其實,衆仙會對魔族的工作待遇,也不能說是不好,隻是有一些微妙。衆仙會規定魔族與仙族同工同酬,而且監督的相當之嚴。
然而,同等的薪酬之下,哪個店家不希望找個仙氣飄飄金光璀璨的半仙?誰吃飽了撐着要冒着被凡人抵制的風險去招個魔族?
尋常凡人或許察覺不出魔族混種身上的氣息,但是衆仙會的執行者們卻一個個都像是生了個狗鼻子,隻要在哪家店中見到了魔族勞役,便會上前驗證這名魔族的薪酬待遇是否達标,程序是否合規。
一旦不合規,需要被處以薪酬十倍的罰款。
這一來二去的,反倒導緻了魔族大都無法在修真界找到工作,最後,全都淪為了下等苦力,做着那種根本沒有修士會做的工作。
什麼挖礦漚河泥搬磚砍樹拉馬車,這些工作便成為了魔族的專屬。沒有修士的薪酬作比較,這些魔族的薪酬便被開到了一個低到離譜的數額。
純種魔族,還可能一氣之下回魔界,混種們卻犯了難。
魔界自前任魔王“魔界之光”希林陛下猝然失蹤後,就一直是混亂的内戰狀态。新任魔王藍月對修真界持敵視态度,自然也不歡迎這些不夠忠誠的混種們重回魔界。在修真界坑蒙拐騙做隻過街老鼠,說不定還能僥幸活下來,回了魔界,那就是必死無疑。
火翎當然也從沒抱過要重回魔界的希望,他的混種混的十分離譜,一點魔族特征都沒有,隻怕還沒到魔界門口,就會被當成修士給殺了。
“你們給我站住!”
當然,流浪在修真界,也并不排除會被修士們誅殺的可能。
火翎應聲回頭,隻見到一群碧綠碧綠的修士們,正兇神惡煞的站在方才那大娘的包子鋪門口。其中的一名修士揮動手中法器,自那法器中射出千萬根絲線,将那小血魔重新拽回了鋪門口。
火翎有些着惱了,他匆匆跑回包子鋪門口,質問方才那名大娘:“我已經替他付過錢了,為何還是不放人?”
大娘讷讷的看向一旁綠的像小青菜一樣的修士們。為首的修士須發皆白,戴着一頂玉冠,看起來倒有幾分長者姿态,隻是出口的話卻有幾分蠻不講理。
“這名血魔為害世間,本座将它帶回仙雲觀有什麼問題?倒是你....”那道士有些狐疑的盯着火翎,他雖無法從那層層疊疊的泥灰中看清火翎的真實相貌,卻總覺得眼前這少年的一雙眼睛黑亮的驚人,這麼瞅着人的時候,簡直像是兩個漩渦,随時都像是要将人吸進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