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為我找好了一個理由,一個聽上去天衣無縫的理由。
“你知道我要來?”龍帶着我走進相鄰的一間房間,我忍不住開口問。
龍轉身,他剛剛用肥皂洗幹淨手。他點頭。也許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他把手上的水迹擦幹淨,然後補充了一句,“如果我說,我在夢裡看到你要來,你會相信嗎?”
“夢”和“看”兩個字眼在我心裡劃過一道輕微的戰栗。有一種現實與幻境交錯的荒誕美感在這兩個字眼之中蔓延。他夢到我了?夢到了什麼?我希望他的夢與我的夢不要有哪怕一點點的重疊。他說他看到了我要來。在屋中暖色調的光線下,我忍不住深深凝望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那雙在艾迪口中具有某種魔力的眼睛。他究竟能看見什麼不同于常人的東西?
“我信。”我鬼使神差點頭。
龍輕輕呼出一口氣,看上去如釋重負的樣子,他的笑容變得更明媚。
我們現在應該在一個休息間裡。龍伸手把一旁的櫃子打開。
“想喝什麼?”龍回頭看我。
“......除了酒,都行。”我本來習慣性想說啤酒的,但是考慮到一路上我已經經受了太多的胃,最終我還是改了口。
龍從櫃子裡給我找出了一瓶果汁。一隻很小的玻璃瓶,蓋子上有淺藍色的印花,圓滾滾的瓶肚裡是溫暖的橙黃色。
我喜歡橙子,我喜歡它明亮的色澤和清新的香氣。我從龍手中接過果汁,并不知道這隻是個巧合,還是他記得我們兩個上一次在希爾礦場的食堂裡曾一起分享過一個橙子。
“來的路上有暈船嗎?”龍給自己開了一罐啤酒,他倚在牆上,很放松的狀态。
“還行。”我啜一口橙汁,感到自己的整個胃都變得舒坦。
“最近怎麼樣?”龍問我。
我将手中的瓶子放下,忍不住深深地看向龍。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來,沒有問我究竟有什麼目的。他問我來的路上是否有暈船,問我最近怎麼樣。
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和都柏、青野還有其他的戰士經曆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戰鬥,就在此時此刻,我長袖底下還有未完全愈合的傷。但是這些都不能對他講。我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自己胸中翻湧的傾訴欲。我點點頭,說“挺好的”,然後詢問他的近況。
“在忙着學新東西,”龍聳聳肩,然後笑了,“但是學不會。”
“上次從希爾礦場偷出來的樣機,我本來以為隻要有了圖紙,對照着很容易就能學會它的組裝方法,之後說不定我們還能自己投入生産,但是誰知道這件事情這麼難。”
我微微皺眉,訝異于他竟然這麼輕易就将這麼重要的信息告訴我了。但是他看着我的琥珀色眼睛是那麼坦蕩,赤|裸的信任,連一絲一毫的隐藏和欺瞞都沒有。
“我來這裡其實是有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學着他的方式,坦誠地說出自己的目的。“我現在的身份是隸屬于拉斐爾家族差遣的雇傭軍,我們被派駐到第六星區邊緣,奉命解決星際海盜。那些星際海盜劫掠貨物,甚至于兩周前屠殺了珀西的一百多名守備軍,拉斐爾家族要求我們鏟除星際海盜,維護他們名下商船的通行安全。”
龍靜靜地聽着我講述。
“我們并非完全聽命于拉斐爾家族,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利益取舍與相關考量。在來的路上艾迪已經給我講了有關于你,有關于亞當,有關于星際海盜的事情。現在最有利于我們的行動,是我們兩方合力剿滅亞當和他手下的勢力,這樣我們有了能夠向拉斐爾家族交差的東西,而第七星區也能少了亞當這顆毒瘤。”
我說完了,我看着龍的琥珀色眼睛,我面上的神情沉肅,我的心跳漸強,哪怕曾經在參議院衆人面前彙報戰略計劃時,我也從沒有這麼緊張過。一顆心被提起來,吊在一根細絲上。我心中有隐隐的期待,于是會更加害怕期待落空。
“好啊,我們和你們合作。”龍點頭表示答應。
又是完全出乎我預料的回答。他沒有一句追問,沒有一點猶豫,他直接就這麼答應了。
我微微仰頭看着龍,面上有淺淡的猶疑。龍看着我,他的琥珀色眼睛散發着某種沉靜而惑人的力量。
“我們随時可以商議後續的詳細計劃,我們會全力配合你們的行動。”
被龍的眼睛望着,我感到自己的心跳變得更沉。仿佛被一顆子彈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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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我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房間,更準确的說,那是一個車間。雖然年代已經有些久遠,其中的空間也并不大,但是我粗略掃過一眼,幾乎所有的加工器械都一應俱全。
龍把他偷來的圖紙給了我,我走到樣機前面,對照着圖紙,絞盡腦汁試圖回憶起十多年前我在軍校學過的工程圖學。龍蹲在樣機旁邊,叼着煙,仰頭看我。他面上帶着笑,慵懶放松,志在必得。他似乎确信我能把樣機鼓搗清楚。雖然連我自己都對此存疑。
“老大,所以這是艾迪找來幫忙組裝機械的高手嗎?”昆汀站在龍的後面,他換了種眼神打量我,好奇又尊敬。
“嗯。”龍懶洋洋應一聲。我在看圖紙的同時用餘光瞟了他一眼。原來這家夥并不是不說謊,隻是他不曾對我說過謊話。不過我又怎麼能确認他對我講的就不是謊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