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周圍,确然一個個小夫郎都格外虔誠地捧着竹筒一飲而盡。
許潋心中歎息。
罷了,反正是拗不過他的,他不怕喝了鬧肚子,就随他去吧。
景玹剛接過來。
與此同時,二人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潋姐——”
景玹聞聲立馬将手中的竹筒遠遠丢開,瞧着很有些不自然。
許潋見着他這一連串動作,微有錯愕,旋即意會過來,于是也不說穿。
陳月仙懷裡抱着孩子同楊禾一起過了來,大咧咧道:“潋姐,竟在這裡遇上了!你們也過來求子呀?”
這廣源寺的靈泉頗具盛名,衆人皆知。
“唔,随意逛逛。”
陳月仙分明是不信的,朝着許潋一陣擠眉弄眼,又興沖沖地同楊禾商議:“禾兒,要不我們也去求一杯來?”
神情很是期盼的樣子。
楊禾點點頭,将她懷中孩子抱過了來,柔聲道:“你去吧。”
景玹抿了抿唇,郁悶地看向别處。
楊禾方才正巧将他動作看了個全,此時眼中了然,叫住了自家妻主,問起景玹:“薛夫郎要不要也喝一杯?新婚不久的小夫郎都會來此處求這聖泉,也不說靈不靈,權當是個好意頭。”
景玹頓覺心思被看破,隻是在外人面前維持着面子,并不說話。
許潋瞧了眼,默默上前:“月仙,我們一道去吧。”
原地便隻剩下兩個不相熟的男子。
同這人沒什麼話講,景玹抱臂靠在一旁的欄杆處,漫無目的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觀。
楊禾替孩子掩了掩包被,哼着輕調将她哄睡了,忽而似是閑話般說起:“薛娘子待景公子,真的是很體貼呢。”
景玹不解地看他一眼,嗯了聲,算是回應。
“景公子……同薛娘子,不是真的夫妻吧?”
景玹猛然盯住他,目露警惕。
楊禾一笑,指了指他的衣領處:“抱歉,上回無意中看到了你的朱砂。”
他抱着孩子在一旁的石幾坐下,悠悠道:“且是不是真夫妻,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是看得出來的……聽我妻主說,薛娘子失了記憶,從前的事半點都不記得,那自然旁人說什麼,都無從分辨真假……景公子說,是也不是?”
他有些意味深長。
“你究竟何意?”
景玹盯着他,眸色危險,眼底殺意一閃而過。
這男子顯然并不是他過往以為的那般純善,倒是他看走眼了。
同隔壁齊氏在一處時,也聽說過些這人的事,即便景玹并不是個好聽閑話的,難免也入了幾分耳。
聽說他從前境遇悲慘,年幼喪父,為人所欺,後來又所嫁非人……
可那些人,偏偏都死了。
如今想來,哪有那麼多的巧合?
許潋不在此處,景玹自然也懶得掩飾,熟悉的倨傲重新浮現在他臉上。
他嘴角譏嘲,眼神輕慢,将楊禾打量一番,緩緩道:“你想威脅我?”
楊禾清淺一笑,似乎對身邊的殺機毫無察覺,糾正他:“我隻是想幫你。”
他頓了頓:“也是幫我自己。”
楊禾望向轉角處出現的那抹身影,目光盈盈。
她年紀小,面容尚有幾分稚氣,做事也常常丢三落四,與旁人相比,她或許算不得如何優秀,可她卻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他之人。
他受盡折磨的時候,也隻有她會朝他施以援手,彼時,她眼中還僅是單純的憐憫——
可他不是。
長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但凡看到一絲光亮,又怎麼肯輕言放棄呢?
因而他笃定眼前的男子和他是同一類人。
“景公子想必也聽說不少我的事了吧?我也不瞞你,能有今天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來的……所以我想告訴你的是,天命可改,事在人為——”
他懷中的孩子這時候嘤咛一聲,像是要醒來的迹象,楊禾輕輕拍着孩子的背,安撫着懷中的幼兒。
“隻是我并無景公子這般本事,就如這孩子的出生,非我所願,可我也隻能養着她。畢竟稚子無辜,是我自己那時争不過命,才将她帶來這世上,又憑什麼剝奪她生的權利呢?”
他眼中浮現景玹曾見過的陰郁,少頃,似是想到什麼,解脫般地長舒了口氣。
對上景玹的眼神,楊禾展顔一笑,面上很有幾分真心實意:“咱們男兒家立身于世本就不易,若有什麼想要的,用些手段算什麼?景公子出身好,想必看不上那等腌臜伎倆,但于我,不異于絕處逢生——”
“我以為,景公子該懂才是。”
景玹盯着他,略微一哂,對他此番言論不做表示,半晌,突然開口:“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楊禾目光落在不遠處走來的女子身上。
陳月仙見他望向自己,對他露了一個燦爛的笑,用力揮了揮手。
楊禾也回以笑容,收回視線看向景玹:“景公子和薛娘子身世不凡,想必不會屈居于這小村。屆時如若你們重回故地,可否幫着我妻主安排一份前程?”
他也不在乎景玹如何想,自顧徐徐道:“我求人辦事,該要有所回報才是,可我有的,景公子都不缺,隻得臉皮厚些,将自己的把柄遞到你手中,聊以交換。如此,才勉強算得上公平罷?”
“再有就是……”
楊禾面上浮現幾分促狹,指尖輕點着鎖骨處:“僅僅靠喝這聖泉,也是沒法生出孩子來的哦……”
他笑意更深。
“景公子若是不懂,也可來問我,我必定……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