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曦在慈甯宮這一睡便到了傍晚,醒來時,慈甯宮的宮人早已準備好了服侍,她環視一圈,沒見到謝太後,便問最近的一位宮人,“太後娘娘呢?”
宮人回道:“回容華,太後已經歇下了,睡前讓奴婢們轉告容華,容華醒來自行離開即可。”
蕭曦皺眉。
不對勁,以往隻要蕭曦在慈甯宮,謝太後都是會留着和她一起用晚膳的。更何況這個時辰太陽還未落山,這便歇息未免太過于牽強了。
蕭曦盯着那宮人的眼睛,試圖看出什麼,那宮人眼神剛和蕭曦接觸,便像是觸電似的移開。
她在心虛。
心虛什麼?
蕭曦突然間想到什麼,猛的抓住那宮人的手臂,帶着顫音問道不:“可是姨母出什麼事了?”
宮女将頭埋得更低了,害怕道:“容華莫要逼問奴婢,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她剛進宮沒多久,本以為自己好運立馬就從掖庭被分到了宮裡,誰知道到了慈甯宮接觸到謝太後,這幾次被謝太後的兇神惡煞給吓得不輕,自己又是個膽小的,整天都戰戰兢兢。
今日本以為在蕭曦身邊會好過一點,結果下午的時候太後惡疾又犯,她專門被太後叫到身旁叮囑一番,不能讓蕭曦知道這件事情,等蕭曦醒來之後将她送回明月軒。誰曾想蕭曦一醒來,立馬就識破了她的話。
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急,蕭曦語氣和緩下來,承諾道:“你說實話,我保你,不會有人懲罰你的。”
宮女猶猶豫豫問道:“容華說的可是實話?”
蕭曦放開拉住宮女的手,道:“自然。”
宮女深吸一口氣,一股腦交代道:“太後娘娘吃了藥仍舊未見好轉,剛剛頭暈眼花連站都站不穩,嬷嬷便帶着太後娘娘想去歇息了,太後娘娘不讓奴婢們傳太醫,還把奴婢叫過去,囑咐了剛才的話。”
蕭曦當機立斷,往太後寝宮的居所前去。
宮女喊住蕭曦,欲言又止道:“容華,奴婢……”
這是怕她後面走了,自己會被宮裡的人追究。
蕭曦揚了揚脖子,示意道:“帶路,我罩着你。”
另一邊,嬷嬷還在焦急的勸着謝太後,“太後娘娘,您就讓奴婢去請個太醫來吧。”
她從進宮便跟着太後,從一個小答應到貴妃再到太後,主仆感情深厚,剛才太後險些暈倒的樣子實在是讓她後怕。
謝太後躺在床邊,閉着眼睛聽着嬷嬷絮叨,一言不發。
近來實在是奇怪的很,她越發是想不明白,她年紀稱不上大,平日裡也有人專門調養,這疑難雜症來的莫名其妙,太醫檢查幾次都查不出病因。
最主要的是,她這幾次會突然全身失去生機,眼前一黑就要往前倒去,待緩過來又要好一陣,每一次經曆一場,恢複過來之後都會非常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
這種感覺,像是有人在暗中給她宣判了死刑,她現在一切不過是在苟延殘喘。
謝太後躺在床上,舒緩了過來,胸腔也沒有先前那麼壓抑,“青鸾,你跟着我多久了。”
嬷嬷止住了話,略微思索後答道:“二十多年了。”
謝太後聲音有些虛浮,“哀家記得你是個孤兒,若今後哀家不在了,你想出宮便出宮出,若是想留着宮裡也可以待在蕭曦身邊,她是個好孩子,她身邊是個好去處。”
青鸾有些搞不懂,“那太後娘娘您為何不願意讓蕭容華來侍疾,她定是願意的,您還讓奴婢們幫着您瞞着您的病情。”
謝太後搖頭,“幹嘛要因為我一個老太婆的事情耽誤人小姑娘的生活,她這快樂休閑的日子可不少有,她能多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這也是我身為她的長輩想看到的。”
她繼續道:“掖庭會将宮内故去之人的東西全都收回,哀家這麼些年,也攢了些金銀,有一部分是留給這些年跟着哀家的老人,這皇城内勾心鬥角的事情數不勝數,陪着哀家走了這麼多路,吃了那麼多苦,終究是麻煩你們了。還有一部分是留給蕭曦的,本想着留着是給她做嫁妝的,現在她進了宮,銀錢傍身是必須的,哀家吃過的苦,受過的累,絕不會讓她再受一遍。”
青鸾忍着哭意,哽咽道:“太後娘娘您别說了,吉人自有天相,您會沒事的。”
謝太後調侃,“那也要是吉人才行,哀家不是,我這一路,颠沛流離有之,榮華富貴亦有之,曾經當過好人,但現在雙手早已經不清了,天相罩不住我。”
“說來可笑,我剛剛夢遺的時候,恍然間看見仙鶴前來,時日無多應當是真的。”
……
慈甯宮四處垂下的是藕白色的帷幔,上面用金線繡着杜鵑,微風吹動時似是有若隐若現的金光閃爍,這是謝太後最喜歡的搭配,本應當是極為顯貴的裝飾,現如今隻讓人覺得凄涼無比。
帷幔之後,是許久未動的蕭曦和那引路的宮女,她們早就到了這裡,但蕭曦卻沒進去,站在原地靜靜聽着謝太後的話。
她目光盯着帷幔上的杜鵑,因為許久打理,有一隻杜鵑翅膀上線不知道什麼時候抽了絲。她說不清自己現在心中是一種什麼感受,隻漫無目的的盯着那抽絲的線頭,想,是不是隻要輕輕一拉那抽絲的線頭,整個刺繡都會徹底毀掉。
蕭曦覺得現在的謝太後和這帷幔上繡的杜鵑極為相似。
她玩過多少檔的遊戲,便經曆過多少次太後離世,甚至于她還會專門的選擇太後早逝來讓自己能夠掌權。
遊戲中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這個世界有了長尾效應。
太後會因頑疾薨逝,而禦醫們至死查不出所謂的病因。
這世界的天道是無形中的遊戲規則,遊戲規則讓謝太後去死,所以她注定無藥可醫。
引路的宮女跟在蕭曦身旁站了許久,終是忍不住擡眸打量着蕭曦,見她眉頭緊鎖,沒有絲毫要進去的架勢,輕聲開口問道:“容華還進去嗎?”
蕭曦思緒收回,搖搖頭轉身離去,留下一句,“帷幔上的杜鵑該補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