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路從京郊開向市區。
透過玻璃,能看到無數風馳電掣的汽車,看到高樓大廈——還有高樓上的顯示屏。途中路過某個路口,還有一段地上的地鐵。
沈燮原本漫不經心地望着窗外,漸漸神色卻變得越來越專注,還有試圖掩飾了、但沒能完全掩飾住的驚愕。
作為玄界無可争議的頂尖族類,應龍的感知力無可挑剔。他能夠感受到外頭那些飛馳的“煉器産物”、那些像是“溯回鏡”一般可以溯回影響的東西,都毫無靈力痕迹。
——然而它們看起來,卻絲毫不遜于修·真界的産物。而且,所有的凡人都能夠使用,就像是沒有天賦限制,也并不如何珍稀一般。
那都是什麼?
當旁邊高架上高鐵飛馳而過,犀利的破空聲傳到車内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現在的凡人……他們的生活,怎麼變得——怎麼變得——”
他試圖形容,卻沒能找到合适的詞語。
他扭頭看向身側的青年,面露征詢。
徐雲笈在這位應龍先生黑深的眼瞳裡看到純粹的茫然和震撼。這位不知活了幾千幾萬年的神獸大佬,這一刻露出的神色竟純粹得像個孩子。
徐雲笈心裡悄然被萌到了一瞬,然後迅速把這大不敬的想法收了回去——對面這可是修·真食物鍊裡當之無愧的頂級霸主。
青年耐心地開口:“這是完全不同于修·真的另一個體系。是科學。凡人雖然生命短暫,但是他們卻能夠将知識代代相傳,然後找到改變這個世界的另一條通路。”
他伸手,點了點窗外即将消失在視野範圍内的高鐵:
“這是高鐵,能夠讓一千多人以澄淨境修者禦劍的速度前進。凡人不需要具有修·真資質,不需要靠自己曆練,而是靠着一代一代的知識傳遞。每個人都像是蜜蜂之于蜂群,掌握自己那一部分的知識和技能。而他們一起構成的這個世界,就能夠做到媲美修者——甚至超過修者能力的事情。”
沈燮注視着車窗玻璃。
透明的屏障上戳着一根指頭,指腹因為點壓在玻璃上顯出一點紅色。
‘……挺白。’
他看着那根指頭,有點跑神。
他不想承認,但是自己見到的這一切,确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他不太愛沉眠,但多少也有過幾次。睡個幾十載一百年也是常事。這次沉睡是和混沌幹了一架。混沌被他打得不得不轉世去了,但他也沒落着好,受傷不輕,隻能陷入沉睡。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這方大陸靈氣漸漸稀少,甚至連這個文明的氣運都漸漸流逝。不然作為華夏土地的圖騰,作為最頂尖的神獸,他的傷也不會愈合得那麼緩慢。
因為那點屬于神獸的不祥預感,他在沉睡前召喚了與自己有契約的明真門,如實告訴他們自己的傷勢,表明短時間内隻怕無法給予他們庇護,但是如果這片大陸遇到巨大的、人修們無法挽回的災難,還是可以召喚他幫忙。
……雖然,在他預感中,那場傾覆即使是他恐怕也無法扭轉。
當時那個胡子眉毛都白了的明真門門主……是怎麼說的來着?
‘受閣下庇護至今,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如今您重傷需要沉睡,明真門不敢再厚顔驚擾……人類的事情,我們人類自己會扛。’
沈燮記得自己當時笑對方死要面子活受罪,用不着這樣。
可是沒想到,睡了這麼久,今日因為突然濃郁起來的龍脈靈氣而被喚醒,得到的,卻是明真門上下——除了一個當時的小孩——全數殁于戰火的消息。
‘值得嗎?’
聽到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想問——也似乎有誰曾經這樣問過他。
他想起那個門主,已經是歸真境,壽元千載,若再進一步便可飛升。就算末法時代靈氣稀薄,他那樣的境界不至于保全不了自身。
但他死了。為了凡人。
——值得嗎?
對于能活千載的修者而言,凡人與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多大區别呢?
而現在,他看到了那些人拼盡全力想要保全下來的世界。
沈燮望向那截幼白的指尖。它戳在那種水晶一般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屏障上頭——呵,又是凡人造出來的玩意,用什麼“科學”。
那根手指指向外面光怪陸離的一切。
那個凡人“靠着一代一代的知識傳遞”,所構建起來的,即使是身為神獸的他也要驚歎的世界。
……“值得嗎?!沈燮!你是神獸,你父母是毛犢羽嘉,你曾以尾畫地為江,掌雲雨雷霆!那些人類死活幹你何事?!——别告訴我你感覺不到這片大陸氣運将盡!既然如此,我們便将這山河氣運靈氣地息吞了又如何?早晚那些人修和那些低劣的凡人都是要死的,你就算攔住我,難道還能攔住他們的死劫?!”
混沌在搏鬥中聲嘶力竭的吼聲仿佛又在耳邊。
沈燮再瞥一眼窗外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還有那些他依舊理解不了的不用靈力卻跑得飛快的凡人的“煉器産物”,嘴角輕輕地一勾,然後很快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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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雲笈巴拉巴拉講了好多,從愛迪生和電燈講到瓦特和蒸汽機,從一寸山河一寸血講到忍辱負重西學東漸。
一擡眼,應龍大佬眼神迷離,嘴角挂着迷之微笑,一看就已神遊天際,不知想到了哪裡。
徐雲笈:“……”
好氣然而不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