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生死,本是黑白無常之務。書中常載:黑白無常追叙生死、聚散魂魄,司掌陰陽兩隔,善惡分明。
此事本無好壞之分,然而易淺體察幽微,竟從皕烏聲調中聽出幾分惡意嘲諷,一時不知作何猜想,隻有三緘其口。
兩人一路颠簸,最終被木偶扔進一漆黑陋室。期間拳打腳踢,未能幸免。所幸無人反抗,倒也很快安頓下來。
待人偶落鎖離去,兩人方四下張望、收集信息。
此地确為陋室,然比之現實,其破舊有過之而無不及。牆面斑駁、蛛網垂落不說,乃至蜘蛛亦更大。易淺盯那蛛許久,其纖長節肢便也适時顫動,似要躍起。
他難抑皺眉。
“你怕蜘蛛麼?”皕烏瞧他。
“一朝被咬,十年難忘。”他歎道,“其幸甚,恐為蛛中福星。”
皕烏眨眨眼,笑着瞧他。
易淺自覺失言,回頭朝深處望去。他對此地記憶猶新,故不願細察深處;如今一望,倒是驚訝了,“怎有活人?”
确實如此。那屋内籠中關着的竟不是他夢中木偶,反倒是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他凝着那衆喜慶衣物,便知其身份,不由歎息。
“認得他們?”
“是他們擡的轎子。”
“哦?”皕烏面不改色,聲調卻尖厲,“新仇舊賬一起算?”
易淺搖頭道:“他們沒害我。”
他知這群壯漢當時慌張,該是求生心切。若是他們害了他,便會神力發作,得以逃出生天,又怎會在此。
“你又怎知?”皕烏攤開手心,似是不解,“他們送你來此,必是拿了報酬。雖非主謀,卻也助纣為虐,如何無辜?”
“其為求福,無意害我。古語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世間好事稀有,一人得之,則衆生皆失。”易淺一頓,旋即又道,“若其知而仍為,其心可誅。吾無從分辨,故以無罪論之。”
皕烏凝他許久,飄來一句:“不敢苟同。”然未待易淺開口,他又無辜攤手,笑道,“君意已決,吾輩不過外人,自無從評說。如此烏合之衆,交由你定;夢中木偶,還需聽我安排。”
易淺掠他一眼,隻覺同此人三觀不合,又不想太拂人興緻,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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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轎漢子共有六人,為首者面上髯口,過于特征,反倒未被濃霧抹去。
他們自山中遇着皕烏後,就沿路狂奔,未至山底就被霧色纏上,拖進了這鬼地方。
此地極為詭異。八尺木偶鬼氣森森,身似銅牆鐵壁,毫無破綻,六名壯漢如無力兒童,竟束手無策,被關進籠中,送進一破房内。
他們自覺命運多舛:本想發财緻富,誰知卻搭上了性命;正悲從中來,卻又見着那鬼少年,隻覺是自己得罪了人家,才招緻災禍,一個個都生了求饒的念頭。
然而未及開口,他們驚覺無從置言,一時恐懼異常,幾欲抱頭痛哭。
髯口公到底不似新人,此時還算冷靜。他觀察着新來二人:那兩人悄聲交談,他無從聽聞,又看不清臉,卻覺那白衣少年不似常人,頗有幼年喪命之氣;同那鬼少年對比,雖矮半頭,竟毫不遜色,一樣恐怖。
若他們真是鬼,又如何同他們一道關在此地?
他如此想着,轉眼便見那少年瞧着自己,一時周身發冷,萬不敢動。
“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那少年甫一開口,髯口公喉間通暢,隻覺恐怖如斯,便趕着應道:“回大人,您可以喚小的阿三。”
“你們為何在此?”
“小的們在山中拜廟,出來後撞着大霧,未能逃脫,醒來便到了此地。”
“原是如此。”那少年點頭,面帶微笑,“我名為易淺。各位既來此地,我便盡力保大家周全。隻是此地險惡,需謹慎行事,各位請務必聽我安排;如有不願,則請自求多福。”
“謝、謝大人,小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易淺聞言疑惑,掠他們一眼,道:“安分守己便是,用不着你們。何況我不過束發,爾等成人,為何自降身份?倒把我喊得老了。”
幾個漢子一時間面面相觑,不敢置言。髯口公忽的福至心靈,道:“救命恩人,乃再生父母,無以為報。當結草銜環,執鞭墜镫,喚一聲大人是應該的。”
易淺思索片刻,随他們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