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局即始,或許該怪皕烏先前一番煽風點火,如今堂中已是劍拔弩張,所有人翹首以待,隻等那司儀把詩念完,便鉚足全身的勁兒争一個人出來。
局勢到了這般田地,自然也沒了耍詭計的機會,比的就是誰手裡錢多,誰能一站到底。
然而那先前一直鶴立雞群的罪魁禍首此刻卻低垂視線,一副神思不屬。
他心知,此第八輪正是易淺,正是那蜃主要的人。蜃主經營巫山陰許久,專許各類人馬前來交易,雖隻賺些蠅頭小利,卻也積累了無數财富,他決計無法搶過。
而他此番目的已成,自是無需作陪,收手看戲便是。
然而思及易淺,他便心緒繁多,一時捋不清頭緒,隻覺得失了買他作奴的機會,遺憾的緊。
初逢此人,他便知此人怪異。幾番相處,更是心中驚詫——此人身具神力,害他即可心想事成、命格得升。
皕烏不知世間竟有如此陰險之力,要教天下人害一人。他本就恨天命難違,如今更是連易淺那份一同恨了去。
隻是這般心緒,僅為其一。
其二,則同那烏鴉有關。
兩人相遇是因着烏鴉,生恨更是因那烏鴉。易淺恨極了他,殊不知他對他也是百般嫌惡。
烏鴉于他,正似木葉之于根莖,本該徹底聽令于他,生不出多餘心思。如今卻因易淺一隻隻漸次暴動,不得不讓他分出精力壓制,甚至難以維持形态,隻能以幼體示人……他當然煩躁得很,早生殺心。
其三,則是他不殺之根由。
至于其他種種,譬如蜃主私心抑或易淺的利用價值,均是水到渠成,無需多言。以至于如今他冷眼瞧着衆賓客擡價,生的第一個念頭卻是當庭劫走商品,教他們所有都不如意。
此念一出,堂内暴動。
皕烏擡頭,不知何時此輪已決出勝負,那烏鴉當庭散盡,籠中卻是一具木偶。堂内賓客雖不能查覺其真身,卻都有幾分道行,能知此人命格已死,一時竟慌了神,更有憤怒者要同那司儀當庭對質。
人市交易,不以死人為商品,此乃共識。隻因死人将入輪回,命格入了死簿,此時改命格,恐被管事的發覺,必緻災禍。
皕烏一怔,旋即淺笑。堂中烏鴉立時四散,要去尋那狡兔三窟的逃犯。
然而堂内混亂遠未結束,不知是誰打翻了手畔酒壺,酒水撒在牆上,卻燃起火光。那人驚叫一聲,适才發覺火焰攀上身體,自己竟成了這把大火的柴薪。
火焰自此而始,沿着桌布衣袖攀上每一塊木質的身體,攀上房梁高處,攀上□□焚心、交易人命的每一個貪婪的人。
“跑!快跑啊!救命!”
堂中混亂,皕烏視線掠過衆人,鎖定蜃主。此人如今倒也不再費力遮掩命格,五官如刀削;一身绛紫衣袍在火光中影影綽綽,不沾半點猩紅。
蜃主面色如常。他乃此地主人,知此地霧氣深重,火焰難燒……既是燃得如此起勁,該是那夢境所緻。
巫山陰成為人間黑市,乃他無意為之,在他心裡不名一文。倒是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沒管那群混亂賓客,隻将感知力拓展最寬,四處搜尋。
他很快在榭台後尋得了那人。不看不要緊,這一看便讓他揪心——那人竟不顧手臂上燃着火焰,用不知哪來的彈弓,把一團燃火的布球打在面前木偶身上,而那人身後,是一群活人。
巫山陰内,凡是活物均有媒介。死人附身人偶,活人也大差不差。隻不過活人有其本體,那人偶便也會跟着顯出本人面目。
隻是巫山地混,人皆不願相知,他便刻意封了活人面容。至于死人,本就無目無耳,能感其存在,卻并非真實,恰如一場大夢。
然而夢中疼痛,卻都是實實在在的。
“她要救人。”他心想,“這麼多年了,她還是要不顧自己死活的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