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這倆老小子跑得快,當時他是真想把他倆話頭裡的遮羞布一把扯掉,幹脆點明他們不就是想讓他直接把王氏擡作向家少夫人,再繼續做買賣,好讓他們繼續跟着賺錢嘛。
向雲松心裡沉惴惴地憋悶,起身出門。外面天色已黑,應該到了晚膳時分。他向飯廳方向走了幾步,忽然吸一口氣,騰身上了房頂,而後貓腰沿着回廊頂向前門處飛跑。
他的輕功一向不錯,除了師承自家父親向南山傳自武夷山江天泰一脈的淩雲步之外,也是這麼些年闖蕩江湖練就的本事。
沒幾步,隔着層層藤蔓和葡萄架,就隐約看到兩個穿着員外服的身影前後走着。
“……哥你怎麼不讓我把話說完,這小子從小就楞得很,要是沒聽明白就胡幹那……”秦永全的聲音。
“……這小子不是楞,是軸,”秦永安說着忽然轉了口氣,恨鐵不成鋼,“你還說他楞,你都讓他話趕話地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怎麼總是不長進!”
秦永全頗有些冤枉,“我怎麼竹筒倒豆子怎麼不長進了,我這不是點着他讓他機靈着點嗎?”
“這種事,咱們隻能敲邊鼓,不能明着教,以免落人話把子,知道不?唉,你這一大把年紀你還不如那愣小子呢!”
“……”
向雲松聽到這裡,彎腰随手從幹枯的葡萄架上扯下一段枯枝,折了幾折團成一團,而後對着那幾個将将走出回廊快要到前院照壁的身影擲去。
啪啪,兩頂員外帽應聲落地。
“嘶,什麼東西?”
“哪裡來的野貓?”
“野貓怎麼專打人腦袋,邪門了!”
“哥,哥你說不會是……”
“啧,别自己吓自己,多大的人了!”
“可是,可是,哥你看……”
“嘶,讓你說得我汗毛也起來了……”
向雲松小小出了口悶氣,轉身沿着回廊頂的走向回後院去。夜晚的向家莊安靜如許,各院點點燈火穿過葡萄架的縫隙映入眼簾,頗有溫暖的感覺。他在一二進房的縱橫向回廊交接處坐下來,抱膝看整個旗頭村的夜景。
旗頭村是旗山鎮最中心的村莊,旗山鎮離縣城不遠。雖說不比縣城,但旗山鎮農田密布,土質優良,是建州有名的糧食産區。當年祖父向崇朝解甲歸田後為什麼選擇到旗山鎮來買下百八十畝地當個地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向家的祖宅在西北方向的雙溪鎮溪石村,離旗山鎮有一百多裡。那裡是山區,山地衆多,大大小小的茶園星羅棋布。向雲松印象中五歲時祖父去世後去遷祖墳時曾去過一次。
如今向家回歸茶農,少不得還要去一趟看看祖上的茶園和田地還在不在,再看看買下哪些茶園。他考慮着将手頭的商事了結之後,就該輪到考慮旗山鎮的百八十畝地要賣掉哪些,才可湊足足夠的銀錢投入茶園購置當中。
底下仆從路過,狀似飯點已過。他決心回四進讓夥房專做些吃食送他房裡。隻是在路過二進西側院上方的時候,盤桓片刻,還是縱身落了地。
這會兒秦氏已經回房敲上了木魚念上了不知是佛是道的經,向雲柳出殡後這些天來她一直如此,早中晚課準時準點。向雲松進來的時候她一遍經剛開了個頭,見他來了也就擡了擡眼皮,示意他坐着等。
向雲荷正坐在她對面幫着抄經書,見了他叫了聲二哥,筆也沒停,“你去哪了怎麼沒去吃飯?”
也不等向雲松回答又“咦”了一聲,顧自說道,“今天嫂嫂也沒去呢,”轉頭瞅他一眼,“你倆是說好了嗎,怎麼一個兩個都不去吃飯?”
這怎麼能是說好了,他們這一整天連面都沒見到,也就是湊巧。向雲荷說話一向有口無心,向雲松也不準備一闆一眼澄清,端起秦氏的陪嫁丫鬟銀杏送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順便含糊地“哦”了一聲。
放下茶杯的時候想到衛甯兒不去吃飯的原因是不是在看賬本,她是那麼較真的人,看這賬本定然跟當年她看向雲柳的那些聖賢書一樣,不僅熟讀,還得記一堆心得。
向雲荷卻當了真,“真說好了呀,你們打算吃什麼?叫廚子做上我一份呗。”
向雲松瞟了她一眼,“你不是吃過晚飯了還吃啊?”
那邊秦氏念經的聲音就宛如爬山一樣高了一截子,向雲荷發覺了,看了秦氏一眼,眨眨眼,“不吃了不吃了。”
她說了這句,秦氏的聲音并沒有降低,依然維持着高了的聲調繼續念。向雲松心裡一動,等秦氏念完了這遍經便問道:“娘念的什麼經?”
“往生經,給你哥做五七、七七的時候用。”秦氏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木魚,提筆蘸墨在一邊的功德紙上最底下的“正”字中端端正正地記上一筆。
“娘為什麼不去祖母的佛堂一起念?祖母也在準備。”向雲松擡手将那個木魚柄拿過來在敲了一下,悶悶的一聲。
“娘的經跟你祖母的不一樣。”秦氏翻開經書下一頁,又奪過他手中的木魚,打算念下一遍。
向雲松閑閑地笑了,“所以念不到一起?”
秦氏就不言語了,稍停幹脆放下了手中的木魚柄,“你想吃什麼?我讓銀杏吩咐廚子去做,就在這吃吧,荷兒也有份。”
向雲松笑了,“你叫銀杏單獨給荷做吧,我回四進吃。”
秦氏臉色就有點沉,“你這孩子,娘的話從來都當耳旁風,”嗔怪地看他一眼,“随你。”
正要去拿木魚柄繼續,便聽向雲松狀似無意地開口,“兩位舅舅今日來過前院跟兒子聊天,言談間,對娘的經甚是感興趣,想讓兒子跟着念,可兒子前些日子當着衆家人的面,已經答應去祖母那念經了。舅舅們很是失望,娘覺得兒子該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