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來,他其實都不知道衛甯兒真正喜歡什麼,小時候沒見她喜歡什麼特别的東西,她喜歡做的事,比如縫紉、刺繡、做香囊,她手藝比街頭賣的還好,買回去毫無意義。吃的方面,他唯一确定她喜歡吃的甘蔗,還讓他搞得再也不吃了。
想來想去,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四年前,那是衛甯兒與向雲柳成婚後的第一年,也是他開始走江湖後第一次回家。
當時也是年二九,他在街頭徘徊良久,揣着第一次走镖賺來的一百兩銀票,想好了給其他人買的所有東西,卻不知道給已經成為他嫂嫂的衛甯兒帶點什麼。
其實應該什麼都不買,這個嫌他懂得避。可是真的不買,卻又無比的不甘心。畢竟,她不是才嫁進他向家,而是也跟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三年,她是衛甯兒,不止是他的嫂嫂。
後來,在天黑下來,街面上的鋪子都紛紛打烊的時候,他才匆忙地敲開首飾鋪的門,跟那急着回家的掌櫃說要買個東西。
那掌櫃原本不太耐煩,但看他這個十七八的年歲加上一臉的急切,忽然就很是理解,笑着打趣說這是要買送給心愛姑娘的禮物吧。
他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隻能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後就去看那些長長短短不同材質的發飾。
掌櫃的倒是熱心,在旁邊不斷推薦那些色澤豔麗,價錢昂貴的發飾頭面。
但向雲松看中的,是一支看起來不那麼起眼的紅檀木羽紋簪。修長的簪身光滑圓潤,上面的紋理行雲流水,簪頭上相纏的雙枝羽形雕刻得輕盈靈動,看起來不華麗不驚豔,卻特别适合一身素色衣裙,挽着發髻托着腮,坐在東廂案前等笄禮的少女。
那時少女頭上臨時綁的是一根綠色絲質發帶,讓他一把抽散了。後來,她行完笄禮戴的是一根桃木簪,白花花的顔色,毫無新意的雲紋,但是插在如雲的發髻間,卻依然有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味道,無論是人還是簪。
“就它了,掌櫃的,包起來。”向雲松掏出了銀票。那掌櫃看他這麼大張銀票才買這麼小一根木簪,便極力勸他買那些金銀簪钗和花勝步搖,但都被向雲松拒絕了。
拿着東西回到府裡,見到了所有的家人,也見到了第一次見面的王氏,最後再見到比他離家時還更清瘦三分的衛甯兒時,向雲松卻不知道要怎麼把那個包在繡花布包裡藏在胸口的東西拿出手。
那東西該是怎樣關系的人之間相送,該怎麼送,他不是不清楚。可買下來的時候隻想到她十五歲的光景,要相送的時候,才恍然驚覺眼前已是她十九歲的年月。
這中間的四年光陰,恰恰等于他與向雲柳之間永遠差着的四歲年齡差,那是他窮盡此生都永遠追不上填不平的天塹。
十七歲的時候想不到,或者說不敢想這些細緻瑣碎,隻覺得是自己考慮不周,想想不送也罷。可是整個晚上,當他極為興奮卻也心不在焉地講述着他頭一年闖蕩江湖的所見所聞,得到幾乎所有人的喝彩,卻找不見衛甯兒的身影,而在廳外的清冷寒夜裡看到那人抱着手臂孤獨地站在除夕月影裡,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時候,胸口那隻布袋裡包着的東西猛然間就好像活了一樣,熱熱地發出存在的信号來。
他看着那道身影,沿着回廊走過去,步下階梯,而後咳嗽了一聲。當那“衛甯兒”幾個字将将就要從舌尖墜落的時候,面前的少婦忽然轉過身來,秀氣清亮的眼眸迅速掃過來一眼,而後,低頭側身,對他施了盈盈一禮,“二叔。”
胸口的信号倏然消失,熱熱的感覺瞬間冰冷,“虛僞!”他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
然後,他看着她的眼睛,同樣虛僞地擡手回了标準的一個揖,“嫂嫂。”
後來就沒有後來,他也不再回去那個熱鬧的正廳,徑直回了後院自己的房裡倒進床褥。
胸口那個布包,讓他丢進床底下那個他用來存放從小到大那些自己做的玩意兒的箱子裡,再也沒有翻出來過。
再後來,每年回家他就再也沒給衛甯兒帶過東西。本來嘛,叔嫂之間,哪裡用得着,也哪裡能送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