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衛甯兒肯定的聲音。
“那我爹怎麼抓到的我?”向雲松仔細審視他的表情,“我去參軍的事,隻告訴了你一個人。”
“我不知道。”衛甯兒别開眼,一點也不想猜向雲松提這件事的用意。
向雲松卻還是不肯放過。太近的距離,要看清衛甯兒的神情太容易了。他右手攥着衛甯兒的右手腕,停了幾息,突然問道:“那天你去過募兵處?”
“沒有。”飛快的回答。
“那後來你怎麼一身是沙?鞋底也都是泥?”
“我不記得了,不知道你說的那天發生了什麼。”衛甯兒不耐煩起來,向雲松一茬一茬的糾纏好像非要把他早就蓋棺論定然後分類安放妥當的記憶都翻出來重新審判一遍,這又有什麼必要?
“你又裝傻。衛甯兒,你總是蒙上自己眼睛就以為别人都是瞎的。”向雲松忍不住氣道。轉頭看了看周圍,心下決定今天一定要逼一把她,否則将來真的難有任何機會再把這樁懸案弄清楚,而衛甯兒這個荸荠,也就總會找到可以鑽進去躲起來的地。
他換了口氣沉聲道:“這話我當年沒問出口,放過了你,但今天我必須問清楚。”轉頭緊緊盯着衛甯兒的眼睛,“當時我被我爹五花大綁,你猜我倒在沙場邊時,在武器架旁發現了什麼?”
衛甯兒不說話了,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不動,也不去看他。
向雲松似乎料定了他說不出來,“一片綠色的雲水紋細綢布。”看着衛甯兒抖了一下的眼神,“那年冬至,南平宋氏綢布莊送來的雲水紋細綢布,祖母讓娘請裁縫給你和荷兒做了幾身新衣。”
“你到底想說什麼?”衛甯兒被握住的手腕不由自主掙動了一下。
“我想說的是,你去過募兵處。”向雲松右手使力将她拉得更緊一些,而後低頭湊近,“隻是我一直不知道你去募兵處做什麼,你不肯說。現在你告訴我,當年你去募兵處做什麼?”
距離太近了,說話像耳語。衛甯兒煩透了這種被鉗制住審問的樣子,掙不脫的不止眼前手腕上的桎梏,更是過去許多明明很努力然而依然無法擺脫的跟向雲松捆綁拉扯的記憶。
還有那些他拼了命忘記的接觸,明明已經被壓進記憶深處,隻偶爾出現在夢裡,然而此刻卻又被蠻力地掘了出來。
當年後門山道邊談話後的一段時間中,衛甯兒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對未來的憂慮裡。向雲柳依然早出晚歸,似乎對丢失了那張畫毫無覺察。但衛甯兒敏感地覺察到,向雲柳看過來的眼神裡有疑問,偶爾似乎還欲言又止。
那張被向雲松撕了扔了的畫,依然像塊大石頭壓在他心上。既在意向雲柳心屬他人,又擔心向雲柳如果問起那張畫,他該怎麼說。
那天去向雲柳書房送的那盤八寶蓮子羹被他落在那裡,向雲柳不用想都能知道畫丢了跟他有關。
想到這個就更加難過,卑微懦弱如他,不敢質問向雲柳為什麼在他這個未婚妻的眼皮底下還跟隻到府裡來唱了一場堂戲的花伶戀到一起不說,還憂心自己壞了向雲柳畫給心愛之人的畫,而跟他無法交代。
于是問題又回到未來該怎麼辦這一點上。
一片煩憂之中,向雲松的提議偶爾也會沉渣泛起,但總是轉瞬就會被他重新壓下去。向雲松從小到大都是顆魔星,他是瘋了才會把自己的未來維系在魔星帶他離開向家奔赴外面未知的世界上。說不定還沒走出旗山鎮他就被他扔進哪條溝壟裡了。畢竟向雲松離家學藝兩三年,回來後一打照面就都是嘲諷和打擊。
而且那張畫也是被向雲松撕掉的,這人手腳跟嘴一樣快,完全不顧後果,反正不用他承擔。間接地,他算是被他連累了。
有天午後從前院回後院,走過中庭池塘的樹叢邊時,一個人影轉了出來。衛甯兒吓了一跳,這兩三年間向雲松不在家,他已經好久沒防着在後院被人截住了。眼下曆史突然重演,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那人什麼都沒說,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就沿着池塘邊往後走。衛甯兒被他拖出去幾步之後才反應過來是向雲松。沒想到向雲松這麼大膽敢在家裡拉他,但他不敢出聲也不敢用力掙紮,怕弄出動靜來無法收場。
最終被向雲松拉到池塘邊的假山背後。
老宅占地不大,本不适宜建假山,但向老夫人喜歡北地園林風格,向老太爺才在買下這處宅邸時在後院角落裡縮小了尺寸給建了一個。
小時候他們幾個會穿過假山,到假山與院牆邊的羅漢竹叢之間兩三尺見方的角落裡玩捉迷藏。人大一點就不再往那跑,不是鑽不進去,而是太擠了不舒服。
現在假山背後站下兩個人,地方自然捉襟見肘。尤其是向雲松人高馬大,往那一站就占掉大半空間。衛甯兒隻能把背脊貼緊假山,但這樣一來他人就顯得好像被向雲松正對着堵在那裡一樣,說不出的危險不自在。
向雲松放開他,“你怎麼沒以前機靈了,剛才都沒認出我來。”
衛甯兒顧不得去揉酸痛的手腕,隻想讓向雲松快點說完好放他走,他盡量側轉身體,用一個肩膀對着向雲松的胸膛,“什麼事?”
話一出口又覺得這話連上前面向雲松的那句沒認出來特别怪異,好像他倆經常在路上碰面然後找僻靜地方說事一樣。“幹什麼非得在這裡說?”
向雲松看着他像個兔子一樣縮着身體的樣子低笑出來,“不是顧着你要避嫌嘛。”
要避嫌是沒錯,可誰說要擠到這種地方來隻為避嫌啊,萬一被人看到,這嫌不用避直接就被坐實了。
衛甯兒焦躁起來,看着側方的一株小楓樹,“快說吧,什麼事?”
“我要走了。”向雲松痛快道。
衛甯兒一愣,想起前次在後門外的談話,意識到這是向雲松上次說的他要出門去了。
向雲松那個當時就被他否決的提議自然地泛上心頭,衛甯兒“嗯”了一聲,轉而在心裡頭把它摁下去。
“你就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向雲松低頭問他。兩人之間隻有一尺左右的距離,這一低頭,他的臉跟衛甯兒的右鬓幾乎就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