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後,來的便以向雲松的舊友為主了。雖說他沒多請,但他在江湖上那四年不是白混的,交情好的朋友不少,有些沒被邀請的聽說了消息還不請自來,上門逮着他便要他自罰三杯。好在有個向雲柏充當酒保,不然沒到晚宴就要喝翻了。
除此之外還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客人。比如松溪縣城的牙頭張潘和趙英各自派來了人和賀禮。曉風樓的掌櫃也來了,親自道賀,還帶來了不少食材。
午後吉時到,向雲松前往三進東側屋,牽出了盛裝的衛甯兒,兩人執手緩步踏上府西回廊走向前院。
此刻夕陽西下,府中一切都被籠罩在金色餘晖中,回廊兩側的紅燈籠早已點亮,閃爍的燭火與這天光暮色融彙在一起,獨有一番莊嚴隆重之感。
向雲松心潮起伏,轉眼看蓋着蓋頭的衛甯兒,與他一樣走在這條路上。而在過去十幾年間的歲月裡,從老宅到向家莊,他倆在前後院之間的路上穿梭了無數次,不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就是一個在前另一個也在前,甚至一個在地上,一個在檐下,或者就是一個拉着另一個偷偷跑着以避人耳目,倒是從未想象過,他與她有一天能這樣手牽手,光明正大地走在這條路上。
走過前些日子那個他放話的地方,餘光中見到那個被他一腳踢成兩半的石墩子中間箍着的鐵絲外居然也圍上了紅布綢帶,打了個漂亮的結,看得他心滿意足。
新人進前堂,司儀喊行禮之前,向老夫人走上前,從梅娥端着的托盤裡取過一個紅色織錦盒子,打開了,裡面是兩塊對稱的半月形玉佩,接着紅色絲線編成的穗子,合在一起就是兩個同心的滿月。
向老夫人把兩塊玉佩合在手裡,“這是如意同心佩,年前我請人把你們祖父當年送給我的聘禮玉如意打成了這樣兩塊玉佩。松兒甯兒,祖母把玉佩作為賀禮送給你們,願你們夫妻二人從此後如心順意,永結同好。”
那個玉如意,向雲松和衛甯兒都見過,是和田玉所制作,玉質細膩純白如羊脂。向老夫人與向老太爺情深意笃,向老太爺去世後,這玉如意便成為向老夫人對向老太爺的思念之物,時常撫在手裡摩挲。沒想到她會把這個她視為此生至寶的玉如意打為兩塊玉佩送給他們。
向雲松心下震動,與蓋頭下的衛甯兒一同接過玉佩,然後相互為對方挂在了腰上。
吉時已到,行禮開始。
從天地拜到高堂,再到對拜。向老夫人的視線一直在他們身上,“崇朝,九霄,南山,今日松兒甯兒成婚,你們在九天之上,一定要保佑他們和和美美,一生無虞。”
她的聲音莊重無比,說到最後眼裡泛起淚花,聲音裡帶上了哽咽,向雲松和衛甯兒聽在耳朵裡,也都是心潮起伏。
之後新人入洞房,繼續完成後面的儀禮。
新房設在三進正屋,也就是以前向雲柳獨自住的屋子。買下向家莊是在兩年前,那時王氏已經進門,向雲柳就安排了自己住正屋,東西側屋給一妻一妾分住,而實際上他多半都在西側屋跟王氏同住,加之日常在外做買賣,正屋住的日子不多。
這次向雲松與衛甯兒成婚,向老夫人讓向行福派人把整個三進正屋除了梁柱和四面牆,其他的都換了一遍,從門窗到家具都是新的。正屋就成為向雲松與衛甯兒今後住的地方。而東西側屋除非将來他們的孩子,否則不會再有人住了。
向雲松與衛甯兒并排坐在新床上,聽着喜娘的指示完成後面各道儀禮。随後三聲炮仗響,喜宴開始,新郎去陪酒,新娘就守在婚房裡了。
向雲松起身的時候,握住衛甯兒袖子下的手捏了捏,附身過去,嘴貼在她蓋頭下的耳邊,低聲道,“等着我。”
衛甯兒嗯了一聲,沒嗯出來,改成輕咳一聲,終于出聲了。向雲松聽得暗暗發笑,想都知道衛甯兒在蓋頭下是怎麼一副正經又緊張的表情。
她這個認真的性子,對他的靠近這個敏感的習慣,總得等到他把生米煮成熟飯才能改了。
向雲松出到前廳,正見周岩帶着小厮匆匆而來,見到他,周岩送上賀禮,一疊連聲道歉,“哎呀雲松小弟,你周哥遲到了,着實抱歉呀抱歉。”
向雲松忙說沒事,寒暄之後,看看他身後,“我程哥呢?”
周岩神色便有些尴尬,想了想說,“你如今名聲大,我表弟那個人,死腦筋不會轉彎,你就别管他了,好好當你的新郎官吧!”
向雲松瞬時就聽懂了,程錦定然是聽說了他賣地時傳出去的名聲,對他生出了别的看法來了。也是,以程錦那個正直到看不慣官場的性子,怎麼可能會看得慣他這個賣地的法子?
當初是聽說他是将門之後以及對他兄死弟娶背後的責任大義的尊重,如今聽說他叔嫂二人早就有情,加上這樣的賣地手法,他當然無法接受了。
也罷,有些朋友可能就是這樣,隻得知心一時,不可知心一世。向雲松也不強求,橫豎能得到程錦那個關于年後榷茶令的信息和相贈那些個市面上見不到的茶書,他已經很感激了。當下熱情地把周岩請到席上坐下,讓向雲柏好生招呼着。同時讓向行福準備好一份回禮,囑咐待宴席散後周岩走時送上,讓他捎去給程錦。
之後開席,向雲松拉了向雲柏做酒保,不過衆賓客不管來的親朋還是好友,都知道他叔嫂二人成婚名聲在外,且對他那個“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的豪言壯語如雷貫耳,故他敬酒之時,都對他杯下留人,笑着打趣他今晚身負重任,可不敢耽誤。
于是向雲松得以全身而退,進到新房裡時頭不暈腳不軟,時間也不過戌時中。
衛甯兒還是那個正經而坐的樣子,蓋着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特意讓自己的腳步變重,一步步走過去,到床邊拎起喜秤揭掉蓋頭。
燈火下盛裝的衛甯兒清新柔美中又添上了豔麗,與十五歲時在東廂托腮做着白日夢的少女形象重疊在一起。
她的頭上,那支羽紋簪依舊在醒目的位置,向雲松看得眼睛發熱。
不過,她的姿勢卻不是十五歲的少女托着腮幫随意放松的,而是坐在床沿并着兩腿局促不安的,就連肩膀也挺得直直的,好似學堂上課的女學子。
向雲松暗暗好笑,衛甯兒這隻兔子,這回知道要被吃了。
他在床沿挨着衛甯兒坐下來,深深地看着衛甯兒。
感受到身邊的床褥随之凹陷下一個明顯的幅度,衛甯兒瞬間緊張,不過,這一天一夜的時間,已經夠他想好一個決定,一個斷頭飯裡摻沙子的吃法。
向雲松看了半天,想着跟衛甯兒說些什麼再動手完成這道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禮儀,但想想說什麼都是多餘,在這個所有資格都已具備,衛甯兒人就在他身邊的時候。
他伸手把人摟過來,抱住了,然後低頭對着那張小小驚愕但随即忍耐的臉俯過去。
衛甯兒的眼睛一直低垂着,似乎也在看着他的嘴唇。想起昨夜那一場唇舌大戰,向雲松心頭熱切。
“衛甯兒……”兩人鼻尖快要接觸的時候,他輕喊了一聲。
然而,等他的唇離那對殷紅的薄唇僅僅剩下不到一紙厚的距離時,懷裡人忽然擡起清亮的眼眸,“向雲松,”然後那對薄唇裡吐出簡簡單單幾個字,“我來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