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松來時,林三銅跟他告狀林一金舀了半個時辰上來換了林二銀,結果林二銀下去快一個時辰了也不肯上來。
他這麼一說,林二銀就在井底下辯解,“這不是怕被二哥扣工錢嘛,我要多幹,将功補過。”
“你都幹完了,我拿什麼補?”林三銅氣道。
“行了别吵了,後面有的是活,絕對少不了你的!”向雲松說着忽然想起來今天夥計的口糧還沒着落,今天輪到林二銀,但林二銀幹活雖然毛糙,卻是把快手,讓他去割草,怕是後面的活兒要來不及。
他想想還是讓林有木去割草了。林有木挑着鋤頭别着割刀一出門,林二銀就開始不服,“二哥,憑什麼今天又是當哥的割草?他可比我哥還要大倆月!”林二銀抹過腿上泥漿的手擦過額頭,成功給自己添上泥腿子的氣質。
他這麼一說,林一金也看過來,沒明說,但明顯的也不服。
向雲松煩了,這個刺頭,哪來那麼多質疑?要知道他才是發工錢的人。“草是會飛還是會跑?你就那麼怕輪不到你割?”
“可是二哥說過……”
“我還說過澆地别把菜苗沖了,你還不是沖了?”
“可……”
“給我少廢話,想幹就聽話好好幹,不想幹就回家去,我這不缺想幹的人!”向雲松撂下這話後,卷起褲腿,帶了把掃帚和一塊抹布,自己下到井裡,開始掃餘下的淤泥,再用抹布裹起來放進桶裡。
林二銀看他自己都下井開始掙他們的工錢,這才慌了。也對,現在井底淤泥清得差不多了,向雲松要是自己幹,也輕松幹得完了。他這才乖乖閉了嘴,跟兄弟一起在上面接應。
林三銅倒也機靈,看他兩個哥哥已經足夠輔助向雲松,幹脆地去扶菜地上被沖翻的菜苗,把它們扶起來,再按緊根部的浮泥。對茶苗也如法炮制。
将功補過,總不如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站起來。
向雲松用掃帚和抹布清理了一遍井底的淤泥,用清水潑灑井壁并清理掉泥水之後,接着用刷洗竈台的筅帚和抹布重複清理。
中午飯輪流吃,金銀二人和割草回來的林有木跟葉花三人被他打發回去吃飯,他和林三銅繼續幹,之後換過來。
就這麼足足幹了一下午,到傍晚時,終于把一口井從上到下的縫隙都清了個幹淨。得虧井壁井底用的是青石,夠牢固,不像有些磚瓦井,廢棄幾年之後,磚瓦就腐蝕破碎,污染井水,還不好修補。
要說這裡地下水也是真豐沛,随着石縫裡淤泥的漸趨幹淨,地下水的滲出也越來越快。抹布根本抹不幹,一把抹過去,瞬間又是一道水縫湧上來。
之後從下往上把石灰粉盡量均勻地灑在了井底和井壁上,又潑了幾桶清水進去。生石灰碰到水後迅速嗤嗤冒出熱氣,沒多久,井底的水就咕嘟嘟沸騰起來。
向雲松把井蓋蓋上,這得悶上沉澱幾天才能幹淨。衛甯兒拿了兩件舊衣裳來,塞在井蓋與井沿的縫隙裡。
向雲松驚奇,“你怎麼知道要塞上縫隙?”他那天聽林百慶說起過一嘴,但想着井蓋是新做的,塞不塞縫隙應該不會差太多,也就偷懶了。
衛甯兒語氣平常,“小時候見過。”
向雲松知道這又跟腌醬肉一樣,是她見識過之後就悄悄學到的知識之一,“你不會那時就想着嫁個農夫,才悄悄學會的這些吧?”
衛甯兒被他說得一愣,她當年雖然才六歲,但帶她找到向家撫養長大,給她找個好人家托付終身,的确是衛九霄一直挂在嘴上的事。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向家是怎樣的人家,看到農婦做的這些事情,也就記了下來,橫豎這是中原地區的人們必備的技能。要說那時候她就想着嫁給農人為妻,也确實沒錯。
向雲松見她愣住,就知道自己說中了,笑着捏捏衛甯兒的手,“看來你注定是個農婦命了,小時候學的竟然今天都用上了。”這話說了,後面的便宜話也就脫口而出,“你說你會這麼多農家的活兒,我不配合你當個農戶都可惜了你這一身的本事。”
衛甯兒一時無言,這話說得有種他當農戶是因為她的感覺。她怎麼可能這樣去要求向雲松?這話在心裡翻滾了兩下,還是決定直接說出來,“你是說,我讓你當的農戶?”
向雲松猛然意識到是自己說漏嘴了,衛甯兒不記得酒後說過的話,不知道正因為她對他年少時提過的那種生活的向往和對現實生活的不能心安理得,才讓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但不能否認真正做決定的是他,不能讓衛甯兒知道是因為她。不然她肯定難以心安。
“呃……我是說,你這一身的本事,養活你相公我也不成問題。”向雲松揚着濃眉,眼神炯炯,“明後天把院牆壘好地翻一遍,總之春耕前,我就把這趟縣城去掉,給你找到繡品的銷路。以後,我就靠你養了。”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有沒有誇大,不過衛甯兒還是很開心,向雲松把這件事提上日程了。她心裡有個不成熟的設想,隻是八字還沒半撇,就先不提了。等繡品銷路找到再說。
金銀銅三人坐在廊檐下歇氣,這一整天的趕工終于把活兒幹完,都松了口氣。發放工錢時,林一金林二銀都拿到五十五文,林三銅拿到五十文,三人都很高興。
這個時候才發現午後又去割草的林有木不見蹤影。雖說他幹活手腳不麻利,但春天割三十斤草這種事,十三歲的林三銅半天就能幹完,沒理由十七歲的林有木大半天幹不完。
這一發現讓向雲松心裡一緊,這麼大的人要是被他差遣丢了,楊氏能瘋了。他叫了金銀銅三人一起出門去找。衛甯兒要跟他同去,他不同意,讓她在家等。
衛甯兒哪裡等得住?回頭就讓林有葉林有花兩人幫守着家裡,跟在向雲松身後出了門。
喂牲畜的大草除了龍頭山南北兩側,别的地方都沒有,向雲松讓三小子去北側找,自己跟衛甯兒去南側尋。兩路人在山水廟分開。
結果直到在山頂彙合,都沒找到人影。山頂有個用于梯田灌溉開挖的水潭,叫龍口潭,一行人向着龍口潭進發。
終于,在潭邊看到了一捆草和一根扁擔,而林有木正趴在另一捆橫在潭邊的草上,兩手潭水中伸着,不知道在做什麼。
從這邊看過去他一動不動,衛甯兒心都抽緊了,喊了一聲“有木表弟”。
卻見林有木轉過頭來看了看,沖着幾人忙亂地擺了擺手,似乎是讓别出聲,随後又回過頭去忙自己的事。
林二銀急脾氣,沖上去就對着他吼道:“你幹嘛呢?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嗎?!”
正說着,就見林有木忽然向後一仰,兩手握着根長條繩子一樣的東西用力一拽,嘩的一聲,一個圓乎乎的東西墜在繩子末端被從潭水裡提了上來。林有木人也仰坐在地上。
還沒等看清楚那是個什麼,就聽砰一聲,那東西撞在林二銀頭上。他迅速捂住臉,之後大罵:“什麼東西撞了我一下?林有木你搞什麼鬼?!”
林有木顧不上爬起來就在地上收着繩子,林三銅嗖地竄過去,從地上提起那根繩子,卻見是一根長草編結的藤蔓,尾端綴着一隻四腳圓盤的東西,他看了一眼,“媽呀,是個烏龜!”
“你釣隻烏龜幹什麼?”林一金上前不解道。
向雲松和衛甯兒走過去,林有木已經從地上站起來,借着漸暗的天色,他看向林三銅手裡的東西,那是隻一掌長的小烏龜,此刻脖子伸得長長的,正在奮力掙動四隻腳,看着張牙舞爪實際無可奈何。
林有木松了口氣,臉上甚至還有些喜色,“終于逮到你了。”
林二銀瞬時不滿,“你到底幹嘛?累了一天還來這一頓好找,大家可都還餓着肚子呢!”
“是啊,有木哥,你玩的什麼花樣?這烏龜這麼小能有幾兩肉,你要釣他來吃?”林三銅三句不離吃。
衛甯兒上前,也顧不得平常在意的叔嫂禮節,隻把眼睛瞅着林有木身上上下,“沒事吧,有沒有傷到什麼地方?”她确實着急,這麼大個人要是沒了,都不知道要怎麼跟楊氏交待。
向雲松一言不發,眼神從林有木身上檢視了一圈,看他沒受什麼傷,這才松了口氣,“說說看,你這割完了草也不回來,上到這山頂來大半天地釣隻烏龜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