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再次“嗐”了一聲,“昨天大表嬸也被傳,三月初一那晚在碾房……碾米了,跟你那個死鬼大表叔……哎,這要讓我知道是誰在傳,我一定撕了她的嘴……”
話是這麼說着,她的聲音卻是綿軟無力,幾十歲的人臉還紅了。旁邊林有木走過去,看了他娘一眼,縮縮脖子腳下一顫,步子不由自主加快了。
衛甯兒看着楊氏那樣子真是一頭霧水,之後又想到什麼,這楊氏,到底是在氣被傳,還是在滿意被傳啊……
她生出了好奇,到底向雲松搞了什麼。晚間在床上問起來,向雲松哈哈一笑,“簡單,也就是給了咱們那六位表弟妹一天的工錢,讓他們閑時找人随便放放消息罷了。看來他們幹得不錯,還挺賣力。”
想起來林有木今天的樣子,再聯系林二銀林三銅前兩天捂着腦袋悄悄吐槽他們老子林百慶下手重的事情,衛甯兒無語了,這哪是賣力,根本就是喪心病狂,把自己爹娘都給編排進去了。
向雲松卻說正常,面對這種任務,能照顧到自己爹娘的都是好孩子,要獎勵。衛甯兒被這種無恥論調震驚了,滿心裡都是替他帶壞人家娃生出的罪惡感。
好好一個林有木,最終還是被向雲松給“污染”了,盡管她從含蟲球這種離譜比賽中把他救出來,結果轉頭他就把自己折進向雲松的大染缸裡了。
不過這一招以謠制謠的确有效。現在全村的夫妻都被拖下水,這個謠言就隻能是謠言,誰也不會信了。
當然,衛甯兒也還是付出了更大的代價。磨盤碾米這種事,不止碾房,原來自家床上也能發生,還一夜兩回,作為被碾的那個米,她欲哭無淚。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着,衛甯兒每天洗衣做飯料理前後院那兩地的菜苗茶苗地靈守地靈們之外,把剩餘時間都用來刺繡。向雲松則把自己扔到那八畝田地裡,早出晚歸。
生活好像變得像七星溪與龍潭溪的水,日日汩汩潺潺,看似沒有變化,但日積月累下來,總會在适當的時候給人以驚喜。
一個月後,向雲松再次去了縣城,雲慶豐一見到他就笑道:“哎呀可算盼到你了,再不來,我都要托人去喊你了。”
向雲松笑問原因,這才知道,上批繡品中,帕子半個多月就賣光了,香囊荷包到月底也售罄,枕套被面三套還剩一套,鞋面十雙剩下三雙。
雲慶豐把賬單給他看,按照之前的定價,這一批繡品總售價八千八百三十文,扣除成衣鋪的抽成之後,向雲松拿到七千九百四十七文。
本來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但聽雲慶豐說了句“你那位振哥買了十之四五”之後,就變得有些不知說啥好。向雲松搖搖頭,“雲哥,勞煩你下次跟振哥說一聲,大件繡品每人限買一件,小件限買兩件。”
“有你這句話我就有譜了。”雲慶豐也笑了,“說實話,要不是我攔着,他能一口氣給你買光。是我說你要打開銷路,好歹給别的主顧留一些,他才手下留情了。”
向雲松知道振寰能聽得進這樣的話,也是為了要替他着想。為什麼與卓家有過節,在振寰那裡會得到如此的照顧有加,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有機會一定要弄弄清楚。
振寰隻在初一十五尖細嗓坐鎮婦兒醫館時才來,而他一個月來一次,時間錯開,也碰不上面,向雲松就讓雲慶豐代為傳達謝意。
他這次來又帶來了新品,交了代售金之後,本想把沒賣完的三雙鞋面和一條被面一對枕套帶回去。但雲慶豐說被面和枕套可以當做樣品,就放在他那裡,不收代售金了。向雲松想着這倒也是為他着想,隻不過這一大套會變成壓貨。
這個時候忽然滑過一個想法,他立即就說出了口,“大件繡起來時間長,不如采用訂購的方式,這件當做樣品,有主顧看中了,先下定金,我下次來接單,繡完再送貨來。這樣免得壓貨,日常還可以繡些更好賣的,雲哥看怎麼樣?”
雲慶豐即刻點了頭,“你這個主意好,就是以後一個月來一次可就不夠了,得要你多跑幾趟。”
“那是自然,以後我十天來一次。”
雲慶豐略一思索,“雲松,你過來。”他拿了賣剩的其中一雙灰底絨鞋面,到成衣鋪挂着的一身霁藍衣裳前,“你看,這鞋面的顔色要是能夠跟我這衣裳的相配,是不是更好賣?”又指着一件绯桃色衣裙,“要是能出些跟我這件衣裳配上的帕子,是不是又好賣許多?”
話說到這裡,向雲松豈還有不懂之理?當下問道:“雲哥,這料子多少一匹?”
雲慶豐試探着,“要不,你先去綢緞莊和布鋪看看?”
“不看了,就在雲哥鋪子裡選了。”向雲松感念雲慶豐幫忙出的這個主意,也明白他不方便直接建議,才讓先他去綢緞莊和布鋪看看。他哪還會真去别的地方選料?
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雲慶豐在面料價錢上給他讓了不少利。向雲松在他店裡選了他推薦的五塊布料各半匹,共五百五十文,帶回去讓衛甯兒做配套衣裳的帕子和鞋面。
他在縣城一刻也沒耽誤,也就是買了兩個包子又去上次的老鄭茶攤喝了壺五文錢的茶。
老鄭茶攤依舊沒什麼人,攤主老鄭見他來了很是驚喜,給他上茶之後就坐在旁邊陪着聊天。
見他馬上帶着布匹模樣的東西,老鄭問了幾句。向雲松也沒多想,告訴他買的布匹,用來做繡品賣的。老鄭就又問在哪賣啊,賣多少錢,生意好嗎這樣的問題。
向雲松是跑過江湖的人,若是一個月前那次他正迷茫心煩的時候,碰到有人這樣問,照他随緣的性子,也許會多說幾句,但他現在目标明确,時間緊張,隻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填飽肚子再趕六七十裡路在天黑前回溪口村去,也就沒了那麼多分享的想法。碰到這樣打探不停的多少生出了反感之心,随便應付兩句也就不答了。
結果就發現老鄭明顯地落寞了,臉色沉下去,話也不多了,過了一會兒,更是聽見他在跟他煮茶水的老妻小聲叨咕,“現在的後生哥忘性真大,明明上次還欠一文茶錢要賣藝還上,今天還沒開始賣上繡品就話都不願搭了,瞧這氣傲的。”
向雲松聽了,一時哭笑不得。這個老鄭上次他欠一文茶錢時還客氣地要給他免掉,說他這樣的人能來他茶攤是緣分,以後能多來是他老鄭的福分。結果現在他真來了,就不覺得這是福分,改而嘀咕他傲氣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老妻在提醒他,“你小點聲,别以為誰都跟你似地耳背。”稍停又數落他,“你讓人家跟你一個臭賣茶的搭什麼話?難道你還指望人家再賣藝給你招攬生意?你看人家是沒本事隻能賣藝吃飯的人嗎?這種好事碰到一回就到頭了,别想碰到兩回三回了!”
“瞧你說的,我也就是随便說說,誰想了?不就是生意太難了麼,這一天也沒幾個人來……”老鄭聲音輕下去,顯然是被他妻子說中了。
向雲松一時心情複雜,面對從天而降的運氣,人人都會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希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永遠處在弱勢可為自己所用的位置上。除了利益一緻之外,沒有人會真心希望對方成功。
也許自己也有不妥,就不該再來喝這五文錢的茶。留在自己該在的位置,向着自己想要的目标進發即可,與其助人,不如教人自助。而實際上,人人都在自助,于他來說,上次是為了付一文茶錢,這一次,是為生活奔波。
至于從前的劫富濟貧,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秦北濤說他是太有錢了日子太安逸了才會吃飽撐地去做那種蠢事,而像他那樣家裡隻有幾個小錢,也沒吃太飽的,就還會珍惜銀子銅闆,不會往水裡砸。
向雲松想到這裡,喝下碗中最後一口茶,把五文錢一字排開在桌上,起身走人。
天黑時,他回到溪口村。衛甯兒本來在門口等他,結果院外敲門聲響,一開門,又是一股熟悉的鹹馊味,自然又是羅芸花。
羅芸花依舊提着她那隻小布袋,“妹子,”她喊了一聲,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件事,姐知道是你在往外傳現在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