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家,衛甯兒已經做好晚飯,給他們洗浴的熱水也備好了。松柏二人幹脆在後院用熱水沖洗,配上這個秋意剛至的天氣,倒并不覺得涼。
他倆回來了,衛甯兒也松了口氣。秦氏一整個白天除了洗曬收她自己和向雲柏的衣裳之外,一直無所事事。走來走去以挑剔和冷淡的眼光看她,偶爾還說幾句風涼話。向老夫人則一直跟她說話開解,免得她把秦氏的話聽進心裡去。
這樣一來,衛甯兒反倒不好直接回怼了,總覺得在向老夫人面前跟秦氏像昨晚那樣撕破臉皮對嗆不好,好像違背了向老夫人自小對她的教育,而且更怕秦氏惱羞成怒了會當着向老夫人的面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她就隻能把秦氏的嘲諷一耳朵進一耳朵出。
這麼一來,梅娥聽不下去了下,隔了大半年,重新拍着掃把直接回罵秦氏。秦氏對她終歸有那幾十個耳刮子的餘威在,後來就敢怒不敢言了。
晚飯後,秦氏回房,向雲松幫着衛甯兒收拾碗筷,“我跟娘談談荷兒的事,一會兒你先去祖母房裡洗浴。”
衛甯兒“嗯”了一聲,向雲松剛一轉身,她就扯住他的袖子。不知道為什麼下,向雲松跟秦氏去談事,她總有些放心不下。
向雲松回頭,“娘子有何吩咐?”
“你隻跟你娘談荷兒麼?”她拖拉着想着怎麼提醒向雲松,别把秦氏可能的胡說八道聽進心裡,但又無法直說,隻能這麼旁敲側擊。
向雲松倒是意外她居然對他們母子的話題感興趣,笑道:“當然是問她揣着那麼多私房錢,怎麼不借給寶貝女兒,反倒要讓她問我們來拿。”
衛甯兒嗯了一聲,松開了向雲松。如果隻是談這個,應該不至于出意外。反正過不了多久他們倆母子就該吵起來不歡而散了。
向雲松笑了,“用不用我問她借回那四十八兩來?讓她替荷兒把錢還了我們?”
衛甯兒也笑了,秦氏能替向雲荷還錢才怪了,“你要是能借到,盡管去。”
“行,你等着瞧!”
這話自然是玩笑,向雲松敲開西屋的門後就斂去所有開玩笑的心思,“娘。”他走進去。
秦氏正坐在床上,懷裡揣着個首飾盒,拿了塊綢帕擦一根鑲着珍珠的簪子,聽到他進來,她也就沖他蕩了蕩眼珠子,“喲,舍得從你女人旁邊走開了?真出息啊。”
向雲松已經能把這種話當作耳旁風了,走到床對面一個圓凳邊坐下,瞄了一眼她懷裡的珠光寶氣,“來跟娘聊聊荷兒。”
秦氏聽到這話,意外又誇張地扔下手中的活計,交疊起雙臂,“倒是想起來還有個妹妹了,你可真是個好兄長。”
向雲松依然不搭理,直截了當道:“荷兒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一直借錢讨好她婆家人?”
秦氏被他兩次不接話弄得有些來氣,嗆道:“怎麼回事你看不出來嗎?她娘家破落沒了錢,讓她在婆家難做人,就要不停借錢讨好,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嗎?”
向雲松聽她把這種話說得如此正常,不由皺起眉頭,終于接茬,“這怎麼是常理?這……”
“不都是你這個當兄長的害的?”秦氏霎時截住話頭,“你但凡别把自家整破落,你但凡還能做點小生意,維持着往日榮光,你妹妹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向雲松被她這幾句無理辯三分的話激得心底嘶嘶泛氣,“娘說都是我這個當兄長的害的,那娘這一匣子的金銀首飾,怎麼不拿兩件接濟一下荷兒?随便拿一兩根金钗送她婆婆,她也不至于要到處百八十兩地借錢!”
“為什麼要我接濟她?不應該是你這個兄長借嗎?既然她這步田地都是你害的,我為什麼要幫你給她錢?”秦氏說完了翻着白眼又從首飾盒裡取出一枚金花勝來自己擦拭,邊擦拭邊往上哈氣,直把向雲松和他的臉色當作無物。
向雲松看了她那一匣子的珠寶一眼,深深感覺自己的确一點都看不透這個他喊了二十多年“娘”的婦人。這麼多年來,秦氏青燈古佛,樸素無華,看起來跟向老夫人一樣,在喪夫之後一直做着幫攜子女,整肅齊家的大戶夫人。可沒想到,變故之後,竟然如此不管不顧直接就把貪婪愛财表露于外,而把佛祖和經書抛到不知道哪個角落。
“除了錢,娘就沒有别的可以教教荷兒,讓她能不用錢去讨好丈夫和婆家?作為荷兒的娘,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就要娶平妻?” 他再忍不住,把從衛甯兒處聽來的向雲荷說的煩心事對秦氏說出口。
“這不就是錢的問題?但凡你這個當兄長的給你妹妹争口氣,有錢有面,能成為她的靠山,拿捏住她婆家,她怎會遭遇這樣的事?”秦氏即刻回怼,語氣天經地義。
向雲松一時無言,隻是費解地望着秦氏。說來說去,秦氏還是在她的錢經裡打轉,他深深覺得,這一趟是來錯了,秦氏早不是以前的秦氏。
“不過你有句話倒是說對了,是要有可以不用錢的方式去讨好丈夫和婆家。”秦氏擡頭看向他。
向雲松直覺秦氏說的應該不是他想的意思,果然,秦氏之後的話與他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馳。
向雲荷回門當日,秦氏還在為向家莊的巨變處在氣頭上,說話冷言冷語,把向雲荷氣得夠嗆。來啟明又是個讀書人,秦氏那種完全不在意臉皮是何物的說話,讓他對這位嶽母實在不知如何招架,故而看着向雲荷被秦氏氣得站起身就要走,也毫無辦法。
後來,向雲荷再來,來啟明就不再陪同了。第二次向雲荷回來跟秦氏低頭認了錯,之後提出借錢。結果秦氏大罵都是兒子向雲松造成了這種局面,讓她們母女倆的日子越過越難過。她氣起來又把向雲荷罵了一通,之後三言兩語就把她打發去向雲松那裡。向雲荷因為王氏和兩隻金步搖的事愧對向雲松和衛甯兒,不肯去,秦氏就把她跟向雲松衛甯兒罵在一起,母女倆大吵一架之後再次不歡而散。
後來又過了一個多月,秦氏兩個弟媳婦李氏和石氏居然結伴上門了,穿金戴銀,提着一塊肋排和兩挂糕點來看她。當時秦氏正在後院洗衣裳,李氏石氏一進門,就大呼小叫着“大姐”到處找人,堂屋沒人,她倆就穿過竈間去到後院。
秦氏聽到喊聲就想回西屋去把門鎖起來不想見人,隻是聽到她倆進堂屋的腳步聲,就知道已經來不及了,隻能扔了濕衣裳躲到後院一角的柴垛旁邊。
但李氏和石氏就是奔着她來的,怎麼可能視而不見?兩人故弄玄虛地找了一通,最後在柴垛邊找到窘迫得恨不得把頭埋進木柴裡的秦氏。
“哎喲大姐,你怎麼在這啊?讓我跟嫂子一番好找,剛才弟妹我還差點在那滑倒了呢,哎呀這地上都是水。”石氏誇張地拍着胸口。
李氏幫着接腔,“是啊,大姐,你咋不在堂屋坐着,好好地跑到這裡來了呢?”
秦氏實在沒辦法,隻能從柴垛後出來,随便找了個說辭把她倆對付過去。她帶着李氏石氏往前屋走,向老夫人正在竈間洗碗,梅娥在竈後燒火。李氏石氏照樣誇張地跟向老夫人問安。向老夫人淡淡地寒暄幾句,讓她們去前屋坐,就再無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