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甯兒看着她手裡的銀針就覺得喉嚨發緊,硬着頭皮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向雲松接過話頭,“嫂子有什麼事盡管開口,我替我娘子做。”
花未眠搖頭,“你做不到,隻有你娘子行。”
“我娘子隻會刺繡,别的什麼都不會,請嫂子不要為難我娘子。”向雲松緊張起來,使個眼色向振寰。振寰卻搖搖頭,明擺着一副絕不委屈花未眠的樣子。
“不為難她,我要她做的,就是教會我刺繡!”
看向雲松衛甯兒和周圍人驚訝的眼神,花未眠點着頭,“而且要把我教得比她自己繡得還好。否則,”她搖着手裡的銀針,一下下點着向雲松,“我找你算賬!找你們一個個罵過我的人算賬!”
得,居然是這麼個要求,衛甯兒有種失力閃到腰的感覺。
雖說這要求充滿了尖細嗓式的霸道,但總算是把銀針之危解了。對面振寰站在花未眠身後不斷示意,向雲松即刻應下,“好,就按嫂子說的做!”
振寰露出笑容,攬着花未眠的背說着“小眠真是通情達理,還有成人之美”這樣的小話,語氣真心實意感動至極。向雲松與衛甯兒對望一眼,恍如聽見孔子說烏鴉是白的般難以理解。
隻是更難以理解的事情還在後面,但見花未眠側身飛起一腳,向後繞彎精準踢在振寰大腿上,在那已經印子疊印子的灰白袍子上印下最為清晰的一個鞋印,“我還不是為了你?!就剩最後一程藥來治你的老白頭,愣是找不到正宗的藥草,叫我怎能甘心?”
“是是,你都是為了我。我振寰何德何能,今生今世得你青眼有加,不離不棄,盡心盡力至此……”振寰說着眼圈紅了,聲音也低下去,最終消失在顫抖的雙唇間。他垂頭望着花未眠,無數情意回旋奔湧在深邃的雙眼中,刹那猶如三生。
向雲松看過去,振寰頭頂原本還剩一小半是白的頭發,現在隻剩下額頭正中拇指粗細的一縷,不由想到,難道振寰得了什麼難以治療的疾病?但看不出來啊,振寰不但不像有病,還比絕大多數人都強壯。
他與衛甯兒對這兩人的絕世纏綿從前聽到過,也見識過一些,但從來沒像此刻面對面演繹起來對人的沖擊力大,頓時全身雞皮疙瘩潮起潮落經久不息。他扯扯衛甯兒的手臂,卻發現衛甯兒正望着振花二人出神,而她身後的向雲荷更是已經看傻了,口中喃喃,“天哪,跟這位大哥比起來,啟明對我真是陌生人,毫無感情。”
向雲松下巴差點掉在地上,但一眼望過去,男人們都面露鄙夷無語,女人們卻都如癡如醉,看呆了。
最終還是他一聲咳嗽,才将振花二人的旁若無人打斷,也将衆人驚醒。。
事情到了這裡就告一段落,陸寶山終于點了頭,耿二牛把整間宅院賣給向雲松,向雲松再租佃給振花二人。
但問題是振花二人買東西從不講價隻看眼緣,故而這三間比當初的向家祖屋好不到哪裡去的瓦房,耿二牛當初講了個很有欺負外鄉人嫌疑的價錢——四十兩。
向雲松為了護住衛甯兒與向雲荷才提出這個想法,沒有機會講價,耿二牛很是高興原本黃了的屋産還能很快找到下家賣出去,村民們一散去就催着向雲松與他同去陸寶山處簽契書。
向雲松當然不願當這個冤大頭,想了想,他使了個拖字訣,說是得先與租客商談一下屋子的用途,再考慮一下怎麼改建,等兩天再去。耿二牛有些失望,希望陸寶山說句什麼。但陸寶山什麼也沒說,帶頭先回去了,衆村民也就散了。
向雲松與振寰花未眠就在耿二牛帶領下,在西邊宅院裡前後踏勘,聽花未眠講她的各種要求。花未眠是一點都不客氣,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提的要求足有四五十條,向雲松一一記下來。
他在隔壁忙碌,衛甯兒這邊也沒閑着。她把人帶到西屋繡房,給周氏錢氏和其他女眷們看了現在繡莊八個繡娘的繡品,客氣地說明白,必須達到這個水平才能被繡莊招下。
周氏錢氏這下都沒了聲響,她倆年紀比楊氏邱氏都要大,四十五六歲的人了,眼力手工都不太行。周氏便說回去大家一起好好練練,希望衛甯兒考核的日子排得晚一些。
錢氏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嘀咕着說楊氏繡工一貫好她是知道的,但邱氏是怎麼變得這麼好了她還真不知道。
邱氏看她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揪着自己不放,剛想說自己每天晚上都來繡莊學習刺繡,就被楊氏扯住了袖子。楊氏悄悄搖頭,邱氏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也就刹住了口舌。
隻不過她倆不說,衛甯兒倒是開口了,“林家二表嬸一直在努力學習精進繡工,一點沒閑着呢。”當下說了繡娘們晚間來繡莊習練的事。
邱氏看她連這事都說出去,是真的想一碗水端平,也就閉嘴了。她看了看楊氏,楊氏皺了眉頭也沉默了。旁邊羅芸花和村裡另外三個繡娘相互看看,也不說話。
錢氏終于沒了話說,隻是讪讪地說了句,“哎喲那我可真羨慕你們一個村的,走幾步路就到了,我們隔壁村要過來還得走那麼老遠,殺千刀的七星村人還把龍潭橋給拆了,這要晚間黑燈瞎火地過來,可真是太不方便了。”
見她還是有些不甘心的樣子,衛甯兒也不想再多說了,總不能她把繡莊開到龍潭村去緊着她們。
楊氏卻是聽不過去,“瞧孫家二嫂說的,這世上哪有啥事情都圍着咱們轉的道理啊,想賺錢不得自己手腳勤快上趕着嗎?”
邱氏之前想說被她按下了,此刻也不想憋着了,“就是,咱們這些繡娘哪個不是日練夜練,手上都不知道戳了多少個針眼,趟個水繞個路什麼的,就是小事一樁。”
錢氏這下不敢說話了,那邊孫大海也讓孫二海去管着她那張嘴了。幾人客氣地找補了一番就準備回去了。
衛甯兒宅心仁厚,看看孫家四個孫兒媳和兩個未出閣的女兒摸着繡品啧啧贊歎的樣子,還是拿出幾張前些日子教授刺繡時自己照着繡品集畫的圖樣,分給她們,囑她們空時自己照着練練,有不清楚的地方白天晚上都可來找她。
孫家人回去了,衛甯兒松了口氣。向雲荷從回屋後就不由自主又端起了少夫人的架子,此刻搖着手絹說了句,“嫂嫂真要招她們嗎?還讓她們照着圖練,我看她們連晚上來學都不願意呢。”
這話倒是說出了楊氏邱氏羅芸花她們的心思,幾人不由都看向衛甯兒。
衛甯兒無語,向雲荷在這裡住了七八天了,天天哀歎自己前路渺茫,看着這群人一起學刺繡卻是半點自己想要學的念頭都沒起過,說起别人來倒是快狠準。
她心裡打定主意,對着向雲荷說道:“她們路遠不方便,有些抱怨也是常情,有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各種便利,也沒想着要學一點呢。”
向雲荷一下子就知道是在說她了,不由讪讪閉了嘴。衛甯兒從前跟她不交心,剛才在外面怼了她兩句,現在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話來,向雲荷心情複雜,看看周圍人的神色,猜測她們不知會有什麼想法,會不會傷了自己的來家二少夫人臉面。
但其他人似乎都沒在意她。楊氏淡淡笑着說了句,“學習這事,就跟西天取經一樣,得親自上道。哪有仗着是親戚就強要一碗水給端平的道理?給她端平了她說不定還覺得吃虧呢?這哪裡是個頭啊?”
邱氏撇了撇嘴角沒說什麼,面上神情有些難以捉摸。
衛甯兒看見了,猛然想起來當初為着向雲松雇了邱氏家三子幹雜活,楊氏帶着自家一兒二女來了家門口質問,說林有木也是個男丁,葉花姐妹倆也有手有腳,怎麼就不能來向雲松這裡賣個洗井的力氣賺幾個銅錢?
明明自己也曾仗着同樣的親戚關系要求一碗水端平,連讓女娃兒下井清淤的活兒也能提出來,此刻卻能健忘成這樣。邱氏嘴上沒說,心裡一定也是這樣想的。而且楊氏如此說道,也是隐約在責怪她不該硬要給孫家人一個機會。
可繡莊是她開的,她有自己的想法,誰都無權置喙。
衛甯兒清清嗓子,眼光從楊氏和其他人臉上一一掃過,“大表嬸說得有道理,隻是繡莊招收繡娘的原則一直都是繡工第一,通過考核。以此來決定招或不招,對誰都公平。至于說有的人強求一碗水端平,我隻能說在我這裡沒這回事。也就是說,我不會因為誰要我端水我就真的端,我隻會因為誰繡工合格而招誰。目前繡莊才八位繡娘,并不算多。這種情況下,對于新的繡娘,合格就招,不合格就不招,如此簡單。”
她把話說完了。羅芸花最先反應過來,“甯兒妹子說得是,咱們都是這樣進繡莊的。哎呀,時候不早,我得回去給我倆娃兒做午飯了,先走了。”
她一帶頭,另外三個後招的繡娘也先後告辭。剩下楊氏和邱氏與向雲荷面面相觑。
邱氏繡工本來就不太行,還是被衛甯兒押着硬是苦學勤練出來的,她本來也無所謂這種口頭意氣之争,此刻也一拍腦袋,說自己也要回去摘菜了。